晏雪去靈泉寺,慧隱大師已從外地講經回來,此時已是靈泉住持。
繞過一片清幽的竹林,忽然聽到悠揚的琴聲,循聲望去,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和尚正在撫琴,斜麵看去,青竹白袍,眉清目朗,不失為一副雋秀的畫麵。
晏雪猶疑,不忍打擾,駐足傾聽。轉瞬,琴聲變陡,恰似狂風驟雨,所過之處無不淩亂,無不驚慌,晏雪看去,那小和尚緊緊地繃著臉,快速地撥拉著琴弦,最後“錚”的一聲狠狠地扯斷一根,絲絲的血跡順著手指向下滴。
“彈不好!彈不好!為什麼還是彈不好!”小和尚急喘,神情急躁,眨眼間便抓住所有的琴弦,生拉活扯,眼看就要把琴摜到地上,晏雪及時現身:“請問慧隱大師在嗎?”
小和尚看見她,臉上的惱恨之色未退,又添一抹不耐:“你是誰?”皺眉打量著她,把琴隨手放在旁邊的石桌上,忽道:“你就是楊施主?我師父不在。”
晏雪似乎早料到有這個結果,不慍不火,靜立一旁,在心中默念《傷寒論》。
小和尚在旁邊叫道:“喂!你都來五六趟了,煩不煩,我師父早說過了,不會收你!”
思路突然一滯,略一思索,又接續下去。
小和尚大怒:“你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麼的,叫你快--走!”總算想起自己還是出家人,一個“滾”字沒有說出口。
晏雪微微側臉,嫣然道:“哦,焉知不是慧隱大師對我的考驗?”
小和尚緊緊地擰起眉,似乎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厚顏之人,冷聲道:“你見過一個和尚收一個女人當弟子的嗎?你是誠心敗壞我師父的名譽是不是?”
晏雪微微詫異:“慧隱大師是得道高僧,眼中無色無相,哪裏有男人女人的分別?再說我向大師學習的是醫術,光明正大,怎會敗壞他的名譽呢?”
小和尚無可辯駁,臉色漲紅,大聲道:“你這個女人怎麼回事,知不知道羞恥,天天纏著一個大和尚算怎麼回事?”
晏雪臉色略冷,肅了一會,問道:“小師傅剛剛出家?”
“怎樣?”
“尚缺修煉,並非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心思齷齪。”
小和尚一怔,隨即惱羞成怒,跳腳大罵:“我修煉不修煉關你屁事!我爹我娘都管不著我,輪到你來管!你願意站就站,站死到這兒也沒人管!”
說完,怒氣衝衝地甩手走了。
晏雪蹙眉看著他的背影,不敢相信出家的孩子也會叛逆至此,應該感謝她這些年來的好修養,如果放在前世,抿了抿嘴,臉上掠過一絲冷色。
前世她會怎麼做?
眼中氤氳起一層遙思的薄霧,那樣久遠,遠到幾乎難以記起。
那時她還是一所中學的教師,她的手下也都是些十六七歲的孩子,即使叛逆,也沒有誰叛逆到當眾羞辱老師的地步。僅僅有一次,有個男生在她的課堂堂而皇之地看校園小說,被她抓住後,乜斜著眼看著她,一副吊兒郎當看你奈我何的挑釁神態。當時她是怎麼做的?她不緊不慢地環視了一下全班微笑道:“《壞蛋是怎樣煉成的》?唔,不錯,找到了適合自己的書。”別有深意的的肯定讓班內響起竊笑之聲,男孩的臉漸漸泛出不正常的紅,晏雪拎起那本書道:“隻是再適合自己,在不適合的時間,也是垃圾。”隨手一揚,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厚厚的書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飛向窗外,投到樓下某一不知名處。然後教室裏響起晏雪嚴肅的聲音:“以後凡在課堂上看課外書者,要麼書扔到樓下,要麼人扔到樓下,自己選!”又是一陣低笑,以後卻再也沒有人在她的課上看課外書了,執教三年,這是她唯一的暴行。
和那些半大不大的孩子相處,雖說談不上其樂融融,卻也相安無事,可是來到這個時代,他遇見的人,從沈君睿開始,乃至眼前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和尚,一個個行跡乖戾,口出狂言,對她指手畫腳,委實讓人難以理解,是不是自己風度太好了,一副任人欺負相?
暗自消化了心中的怨懟,繼續默背《傷寒論》,卻見那小和尚又急衝衝地走出來,看見她不悅地皺皺眉,夾起琴就走。
晏雪在她身後淡淡道:“動不動就發怒,對病隻能有害無益。”
“你說什麼?”小和尚生生地頓住腳步,回過頭來,眉宇間已是一片陰雲密布,“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