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說,買兩斤肉,回來燒一碗紅燒肉。
我帶了50塊錢出門,回來後把找回的零錢擱在餐桌上。見師父的房門關著,到廚房係起圍裙,做了一份青菜肉圓湯、一碗紅燒肉和一碟炒四季豆。
六點後,太陽落山,飯也煮熟。師父從房間走出,手裏提溜著一隻小葫蘆。我們坐在桌邊吃飯,師父的精神已經比早晨時健旺了許多,臉上帶著笑容,將帶肥的紅燒肉一塊塊送入口中。他雖愛吃我做的飯菜,從沒聽他誇讚過我,我隻當他又吃又笑,就是誇我了。
吃完飯,我收拾碗筷,師父收起買菜找的零錢,指了指桌子邊角處那隻小葫蘆,說:“琰兒,今晚咱們去藏龍塔。”
“是,幾時去?”
“十一點動身,十二點前要趕到。”
“聽見了,師父。”
我到廚房去洗碗,聽見師父一個人自言自語:“吃飽又生睏,夢入非常道。”我心想,師父的傷勢還沒好。
我今年十七歲,不知道父母是誰,是師父一手撫養我長大。師父說從他撿到我算來已經十七年了,我當年尚在繈褓中,那麼我今年也應該十七歲吧。師父是一名道士,道號雲清子,撿到我之後,取一個“清”字,加一個“琰”字,我就名叫清琰了。其實我自幼入了道門,也不知清琰是道號還是學名?
前年十四歲中秋,師父用筷子蘸了酒,在一塊月餅平禿的背麵上畫起圖案來。酒水凝在筷頭一端,落在月餅上卻有粗有細,有輕重緩急,一小杯酒畫了半杯,餘下那半杯師父自己喝了。
我見月餅上畫了一輪明月,一座樓閣,有一個人站在樓閣下麵抬頭向上看。看那人身姿形態,跟師父頗為相似。我當時笑道:“師父,那是你吧?”師父點點頭。
“你在看什麼呢?”我又問。
“看你啊。”師父遞了個眼色,我給他斟上酒。
“看我?”我放下酒壺,師父挾一口香椿頭放入嘴裏,用一隻筷頭指了指畫中閣樓的一片簷角。
我仔細看了看,看見那一片簷角似乎掛有一件物事,在迎風晃動。
“那就是你。那年我路過此處,我見到你的時候啊,你就睡在繈褓裏,不知道被什麼人掛在這上頭。你名字裏的‘琰’字,就是取跟屋簷的‘簷’音差不多。”
“這是在什麼地方?”我問。
師父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我隻記得在桐西省和鯨南省交界,我花了十四年尋訪你身世下落,是為師本領不夠。”
“將來我學好本事,自己去找。”我心裏著急,卻也知道師父都沒找到,我怎麼能馬上找到關於自己父母的消息?隻盼將來能學好本事。
師父笑道:“原應如此。”
那時我並不懂,這白胡子老頭的笑有多孤單。
洗好碗以後,我靠在師父常坐的藤椅上讀書,兩隻腳縮在椅子上,聽見師父房間裏響起鼾聲。除了道家經藏,我也愛讀一些雜書,師父未因此管束過我。
八點半之後,我將書放回書架,在院子中習練“止水步”。今年過年師父沒有壓歲錢給,就拿這套步法充當了壓歲錢。我習練了兩個小時,步法越走精神越足,將精氣神漸漸收斂,走進衛生間衝了個涼。
晚上十一點,我跟師父出門,師父提溜著那隻小葫蘆,我在腰間別了把師父給削的桃木短劍。師父穿著一件道袍,我穿的是尋常衣服。四十分鍾後,我們上了犬牙山,來到藏龍塔下。
藏龍塔共有九層,站在塔下仰望塔頂有一些高聳感。周圍漆黑一片,隻有第一層關閉的塔門從縫隙中透出一些亮光。這是我們第三次來,一次比一次來的時辰晚。
師父領我到塔門前,敲了敲門。塔門打開,站在裏麵的是一個素衣女人。看裝束是帶發修行的女尼。女尼雙手合十,略微躬身,說道:“道長好。兩位夤夜到來,有什麼事嗎?”
我覺得訝異,對師父看了一眼,畢竟前兩次開門的是一個光頭胖和尚。
師父麵帶微笑,帶著我跟那女尼行了一禮,作了說明:“貧道雲清子,早先跟明遠大和尚約定,今晚在此見麵。”女尼點頭道:“不妨事。明遠師兄臨去時,曾對我說起過這件事。剛才已經猜到是道長,隻是不敢唐突。”師父說:“本該如此。”又問:“明遠大和尚走了?”
“師兄臨時有事,托我暫時代理。道長是為借閱一本經書而來吧?”
我站在師父身後,師父說“是”,我便點頭。女尼道:“道長請進,內有清茶供奉。”師父微笑道:“如此我和小徒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