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自問自答的女人(1 / 1)

那是我實習工作在醫院裏見過的最奇怪的女人,她多數時間都在對著一個男人自問自答,說些像——還是我對你好吧、你看看現在是誰陪著你、誰有我對你這麼好的話。類似這樣的句子,在病房隻剩她與她躺在床上的老公時,去換液或有別的操作時都會聽到。

我記得尤其是那一次,女人同另一個女人打著視頻,電話一端傳來“等病好了就讓大哥把你這母老虎換了”,她聽完邊摩挲著男人的胳膊邊得意的問:“換不換啊,換了就再也沒有這樣伺候你的了”,說完所有的家屬都笑著,同時男人摸向女人的手,不語並搖搖頭。

女人的老公——躺在床上的男人四十出頭,是神內常見疾病的一種——腦梗死,但病情還沒嚴重到走路一跛又一跛,僅僅是沒有力氣支撐身體,再後來便有情緒煩躁和神誌不清。

甚至最嚴重的一天,在經股動脈腦血管造影術後,已經不能正常說話,答非所問,你問吃飯他說喝水,腦袋不能接納任何噪音 ,旁邊正在工作的臭氧消毒機,使之煩躁有加。

而在這一天,女人依舊沒有忘記每天的工作——自問自答,在我去給隔壁床加液時,自問說你講講還有誰對你這麼好。

隻是這次巧的我不僅聽到了問題,還聽到了答案,女人自答道:“你自己想吧,反正誰要是對我這麼好,我肯定不換”。

聽完我有些羨慕之情,像極了隻是簡單的兩口子打情罵俏:可後來的神經上開始敏感多疑,總覺得摻雜了複雜的感情問題一畢竟已相愛了有了二十個年頭的枕邊人,在一方的病榻前,另一方應該不需要反複的確定愛,還是靠自問自答的方式,來灌輸給另一方,來讓另一方明確。

後來的日子她還是問著答著,男人在一旁笑著樂著,在那番場景下,兩個人肯定都是這段感情的勝利者。

隻是偶爾一瞬的,它讓人感覺到女人好似享受著這次機會,好像她在二十多年的日子中缺少一個這樣的機會,而這次她擁有了,並緊緊抓住了。

她抓住了這次住院的機會來證明她愛他,抓住了這次陪床的機會來證明她足夠愛他,通過一遍又一遍的問,一遍又一遍的答,即使他躺在床上,即使他偶爾神誌不清,即使未來的他身體上有很多的不確定性。

走出病房,我不懂誰或許傷害過誰,此時他們一個躺著一個坐著如膠似漆,我沒辦法尋問他們的過去,更或許是我多想了,根本不存在什麼感情問題。

隻是,我好奇這個需要以這種方式確定愛的女人,是更需要他的男人完全康複起來,還是更需要他繼續這樣下去,來使他隻屬於自己。

我想,如果是我,或許會自私一點吧。

但其實站在另一個角度,這個女人是一個可憐人,她愛了這個男人或許一輩子,但是男人肯定是不愛她的,因為一個男人愛女人男人都家人不會這麼不尊重她,但也許在愛的人麵前,自私卻是為數不多表達愛意的機會吧。 還有上周我們所在的科室的兩個病人做了手術, 我們第二天查房時, 有一對丈夫牽著妻子的手, 帶到檢查室, 他們鬢邊的白發 告訴我:他們或許已經中年 ,但他們的愛依然年輕 ,而另一對, 丈夫明顯對妻子特別不耐煩, 尤其查房時候, 丈夫也會因為妻子沒有按時服藥並責備,仿佛住院和生病是妻子故意的。 那一刻 ,我真的在想愛到底是什麼呢 ?到底要走多少彎路, 才能找到一個知心的愛人呢?還有一次我見到的1例。一個姐姐三十出頭,照顧了她植物人丈夫十年,相當於是二十歲她丈夫就躺在了醫院裏,一直照顧到因為疫情她丈夫去世,他倆是小學談的戀愛,結婚早也有了孩子,但年紀輕輕出了這種事她任勞任怨一直照顧,感情真的很深,我們也很佩服她。尤其是在康複科會遇到很多類似的例子。這上麵的事情在醫院應該是個不新鮮的東西,但卻新鮮。

我覺得:真愛藏於心而非流於形,她也許就是在一次次問答裏給自己增添幾分信心和動力,她真的很棒 不論她說什麼 ,她都在堅持做這件能表現出“愛”的事,即便是每天嘴裏罵罵咧咧,手上時不時拍打病人的家屬,我都承認這也是愛,畢竟, 愛這東西 ,不拘於形式, 而藏於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