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學軍有小私房,這事兒全家都知道。從單位順報紙,去附近五金廠討要蓋雞窩的鐵皮這是父母知道的,打小學三年級開始倒賣全國糧票,這又是父母不知道的。
一斤全國糧票賣給賣豬肉的大嬸八分錢,從學校糧店後麵的小賣鋪跟一個大姐大量買一斤六分五,別小看這一分錢,存了兩年那也是個數兒了。趙學軍不記得有什麼彩票數字,也不記得索羅斯啥時候來襲,他隻知道,那個全民經商的時代就要來臨了。
“三兒,你姨結婚,想借錢,媽不敢跟你爸爸說,你的錢借媽唄。媽以後還要給你交學費,給你蓋房娶媳婦呢!”
趙學軍輕輕搖頭回答:“沒錢。”他又不是沒給過,上次拿他三十塊,悄悄借給大姨高蘋果,到現在高蘋果都沒還,高橘子媽媽還騙他,說啥給他存到本本上了。真當他是十歲小孩子了。
趙學軍沒那麼心狠,他隻是有些記仇,媽媽那邊,兄弟姐妹五個,母親從鄉下出來後,頓時就成了家裏的救贖,父親從小科長做起,拉拔了這個,拉拔那個,從小到大,不知道貼補了多少,慢慢的,大了,都有本事了,有錢了,又開始看不起自己家。話裏話外都是爸爸死腦筋,媽媽沒本事,雖然親戚間走動的很多,下一代也很親厚,但是,有些沒辦法說的事兒,想起來還是很憋屈的。
“別騙媽,你二哥說你有錢。”高橘子給兒子夾了一個雞蛋,陪著笑,她不敢走家裏的大帳,隻能悄悄要小兒子的錢,老二說了,小兒子最少有五十塊,她再湊點,總能和個一百元,接濟下娘家,父母養她不容易,她要幫襯一下。”
三姨高雪梨要結婚,趙學軍的姥爺想給閨女買個縫紉機,再打兩個大櫃子。三十六條腿家裏還是沒辦法湊全,但是給個大件也不少。談來談去的,家裏自然將重擔給了在城裏的老二高橘子,高橘子也拍著胸口答應,回到家卻作了難。趙建國的老娘也在農村,他大伯的孩子照看著,每個月的最少也要貼補五元,三個小子,吃吃喝喝,人情來往,這家並不富裕。
“媽,我開學上學,不用你交錢。”趙學軍瞪了一眼悄悄瞟自己的二哥,二哥懼怕的一縮腦袋,接著氣憤的看他媽:“媽,你出賣我!叛徒!”
高橘子笑嘻嘻的繼續巴結小兒子,以前強硬的手段是用過的。但擀麵杖舉起來,他家老三往地上一躺。一副您隨意的樣子,活活氣死人。這孩子,學習雖然不是多冒尖,那也是全班數的上的,待人接物有禮貌,懂規矩,幫她幹活,給她洗衣服洗襪子,晚上加班晚了,出了單位門,那孩子就蹲在路燈下等她。
沒比老趙家三兒更加貼心的孩子了。孩子越好,社會地位越高。趙建國,高橘子每天都時不時的給老大老二一下,但是對小三兒,那是一個指頭都舍不得動的。這年月,誰家孩子不到十歲,就懂得幫媽媽做飯,給爸爸洗襯裏,給老爹理發,接媽媽下班,父母出差,一個小娃子,在家裏給哥哥下掛麵吃。太懂事的孩子,招人疼。雖然有些過分的財迷,那也是能夠理解的缺點,誰不摳啊,高橘子自己就摳的要死,一個皮包能用五年,皮包破了,剪了皮片二還要給三個孩子縫鞋麵上冒充半皮鞋。
“媽,我沒錢。”趙學軍繼續裝死。
高橘子撇下嘴:“你姥爺牛都吹出去了,說是給你二姨陪縫紉機。好兒子,你就借媽唄,媽給你存了好多報紙寫大字兒呢。”
趙學軍真的很想擺出好多大道理說自己媽媽,他家就那麼點家底兒,貼補不起。別人家都在批地方蓋房子,一間宅基地才五塊錢,家裏三個男孩子,以後都要成家過日月。大伯伯在省會,五個孩子三個上大學了,父母結婚時,大伯可是把全部家底兒拿出來的。自己家媽媽,好好的工會不呆著,好好的提幹機會不要,現在非要折騰去工藝品廠,那廠子五年後,連工資都開不出來。姥爺想給家裏翻蓋房子,媽媽二話不說的把爸爸複員費三千塊拿出來借給姥爺。這錢到死也是拿不回來的了。雖然不在乎那點錢,可是爹媽這幾年吵架,來來去去去就是因為這三千塊。母親在家裏的社會地位越來越低,那之後的日子卻又因為這三千塊的人情,被姥姥全家鄙視。趙學軍記得小舅舅高果園說的話。
“姐,不就是拿了你三千塊嗎,幾十年了,還說,成,我們記得您的大恩大德,您能不能別每天說一遍,什麼話說了三十年,也沒意思了。要不然,給您磕兩個?”
就因為這三千塊,父母吵了一輩子,就因為這三千塊,母親恨了姥爺一輩子,就因為這三千塊,姥姥家有將近十五年不跟家裏來往,就因為這三千塊,奶奶數落媽媽一直到他去世,還是因為這三千塊,買宅基地的那會子,全家抖落了所有角落隻夠買兩間宅基地蓋房子。就因為那兩間房,大嫂二嫂關係猶如三輩子的血仇,見麵就互相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