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我靜靜的坐在這裏,不願意睜開雙眼,不願意看見眼前已是年過六旬的父母在大棚外吃力的搬著剛摘下的蘑菇,陽光下他們掛著汗珠的雙鬢異常雪白,每一根發絲都如同鋼針一般刺在我心裏,揪心的難忍!天空依舊蔚藍,雲朵依舊慵懶,小鳥依舊那麼無憂無慮的嘰嘰喳喳,但是我也不想看到,我嫉妒它們,我恨它們,包括空氣中樹葉的清新,大地花草泥土的芬芳!這一切,一切,恨不得讓我刺瞎自己的雙眼,挖掉鼻子,割掉舌頭、耳朵..做一個毫無感官,不會思考的人!也許是我除了死能活的舒服一些的方法!我卻更加的不願閉上眼睛,那一幕繽紛的小花,綠蔭的細草,飄揚的裙角,燦爛的笑容,嬉笑打鬧銀鈴般的笑容還那麼清晰;那一幕兄弟們躺在營房上,迎著寒冷的夜風,談天說地,手裏似乎還在舉著滿酒的大碗;那一幕五十公裏負重越野,泥濘的山地,透支的體力,但戰友們依舊掛著笑容相互扶持著跑向終點,結實寬厚的手掌還這麼有力!如同晴空的霹靂,如同惡魔的屠刀,狠狠的撕碎搗爛了這美好的畫麵,猙獰的笑容殘酷而現實的告訴你結束了!接踵而來的是躺在我懷裏已經僵硬的身軀,長發垂地,曾是那會說話的眼睛緊閉著,我雙目呲紅欲哭無淚!跟著就是我的兄弟,我的戰友,一個個倒在我的麵前,拚命的用雙手堵住他們的傷口,鮮血依舊在噴湧,我無能為力心如刀絞,隻能看著哪一張張熟悉的臉龐逐漸蒼白在也沒有了笑容,緊握我胳膊的雙手慢慢鬆開,眼睛裏寫滿了不甘和不想!每張畫麵都是那麼清晰,那麼強烈!清晰的讓我記得每一個細節,越想遺忘就記得越清楚.而且每當一閉上眼睛就會浮現,日不能思夜不能寐,巨大的反差強烈的折磨著我的神經,每一天每一天!但是我沒想過死,因為我還有父母,而且也沒臉去下麵見他們!初秋的中午日光還是有些毒,渾身熱乎乎的感覺讓我想站起來,身下的輪椅卻在不斷的告誡我,你已經失去了任何行動的能力。被人活生生的摘掉兩節脊椎,卻讓你完好的活著,留給自己的是赤裸裸的折磨,生不如死!我隻能忍受著,忍受著。我知道我失去的太多了,太多到讓自己根本無法承受,也沒有信念想去承受什麼!唯一還陪在我身邊的隻有那把888**軍刺,也隻有它見證了我的一切,卻依舊毫發無損的靜靜躺在那裏!父親沿著山路朝著我走了過來,佝僂的脊背,蹣跚的腳步,一步步似乎都踩在我了心上,自從我回到家這幾個月,原本精神矍鑠的父親一下蒼老了許多,每天背我上輪椅,推我回家,但他從沒說過我一句,隻是安慰我,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我今年已經二十八歲,看著別人都抱著孫子那眼神,讓我無地自容,我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兒子!餓不餓?”“爸!還不餓。”我眯著眼看著太陽,根本就不敢和父親關切的目光直視!“噢!等下你媽收拾下咱們就回去吃飯。這裏有點熱了吧,來!往裏點,樹蔭底下就好多了!”父親輕輕的把輪椅往路一旁的樹林裏拉了拉,樹蔭擋住了陽光,清涼的感覺也讓我舒服了不少!“給!抽支煙吧!少抽一點對身體有好處!”父親坐在我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從兜裏掏出一盒已經裝的有些褶皺的紅塔山來,抽出一根遞給了我,然後拿起自己的旱煙袋,慢條斯理的卷了起來!我知道,十塊一盒的紅塔山他不舍得抽,那是專門給我的!在他那裏,隻是想讓我少抽一點。煙霧繚繞起來,刺激著神經和大腦,我很享受,享受能短暫的忘記一切,曾經我記得我一根接一根的抽,一直到臉色蒼白,惡心嘔吐!是父親那顫抖的雙手,母親無助的眼淚讓我製止了自己!我已經沒有任何資格讓她們更叫的傷心。山腳處陣陣的馬達轟鳴聲急促有力,一輛草綠色的越野車沿著山路急速駛來,我基本不用看,光聽這聲音就清楚是悍馬,自從被中國收購以後作了很大的改良,已經開始普及到特殊部隊!我更清楚的是她又來了,每個月她都會來,即使有那麼的遠,即使每個月她隻有那幾天的休假!寬大的越野吉普遠遠的就開始減速,慢慢的停在了我身前的幾米處,似乎不想卷起的塵土有一絲落在我身上。這次她的到來和每次都不同,不僅僅是距離上次來看我還沒有多久,而是因為那輛悍馬,沒有牌照的軍用悍馬,在我家這個隻有三十幾萬人口的小縣城裏根本就沒有這種配置的部隊,她從雲南坐飛機到市裏,每次都是打車到這。更主要的原因她不是一個人!她朝我走了過來,還是那麼的英姿颯爽,齊耳短發幹淨利落,嚴肅的軍裝也掩蓋不了婀娜的身姿,如果說真的有變化,那就是一直在我心目中水汪汪的大眼睛多了份成熟和憂慮,並且每次來看我都是紅紅的!身後還有一位著裝整齊的軍官,下了車第一件事就是正正自己的大簷帽,扣好了風紀扣,看向我的眼神裏充滿著崇敬還有畏懼!“兒子!你的朋友來看你來了!”父親站起身,用腳撚滅了卷煙!幾次的到來我父親和母親都認識她,孟紫凡!我的戰友,一名軍醫。“恩!”我無驚無喜!雖然她眼裏沒有一絲的同情,但我也不想看見她,她每一次的到來,都似乎在提醒著我什麼,讓我本就揮不去的東西更加刻骨銘心!“李叔叔!我來了!”她臉上掛滿了笑容,將手裏包裝精致的禮盒交到我父親手上,嘟著嘴責怪著,“您看,您又下地幹活了嗎?不是說好了,您和阿姨在家歇著就行,蘑菇棚的活雇人幹嘛!”“嗬嗬!那個為什麼雇人呢,我和你阿姨體格都很好,幹點活一點問題都沒有,要是不幹活反倒會把我們憋壞!政府給的錢,還是都攢著吧,以後還有用處!”父親不怎麼會說話,但我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攢錢!“那幹活也要注意身體,太重的活還是雇人吧!要不,以後我就來這裏幫你們!”孟紫凡清楚我父親執拗的性格,可能也清楚為了什麼!“恩,好了!不過記得下次來就不要帶這麼多的禮品!人多來幾次就行,我兒子也一定希望你能多來幾次!”父親的臉上全是笑容,我不想對父親的話反駁什麼,因為也許那是對兒媳婦的笑容吧,起碼父親現在是高興的!孟紫凡轉過身,細細的盯著我,良久,“這陣子…還好吧!”“恩!”我低著頭能看清剛爬過的蟋蟀嘴裏有沒有叼著東西,對於我曾經最愛的女人卻不想在看一眼,心裏承受的東西太多太多,什麼也放不下了!“身體好點嗎?”“沒區別!”對於我冷漠的回答,孟紫凡拚命的抬著頭抑製著自己的眼淚,她明白這一切,明白我所經曆的一切!也明白為什麼兩個人走到這一步!“我給你介紹個人!郭中校!”孟紫凡朝著一直筆直站在身後的軍人揮揮手!這個看起來二十五六的小夥子幾步就跑到了我跟前,一個標準的軍禮,“首長好!”“隨意點,我不是什麼首長!”我不明白,一個中校,應該是團級的幹部,跑到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見我幹什麼!“首長!你是我們的驕傲,是每個軍人的榮譽!”“嗬嗬!”我勉強的笑了笑,擺了擺手,不想說什麼。郭中校知道的事情也是軍區裏每個人知道的!“我們出去吃個飯吧,正好我和郭中校有些事情想和你說!”“恩!”“叔叔,我們出去一下,晚上我回來和阿姨你們一起吃晚飯!”“好哇!我讓省兒他媽多坐幾個菜!”悍馬的後箱打開,放下了一塊防滑板,郭中校小心翼翼的推我上車,我能感覺到他雙臂的力量和控製能力,這不是一般的軍人!縣城離我住的地方不遠,大概隻有幾十裏地,在一個看起來環境優雅的飯店車停了下來!一個安靜的雅間,幾道精致的素材一一擺了上來,這都是我最愛吃的!我坐在那裏,什麼都不想說,隻是一口一口機械的吃著,嘴裏沒有一點滋味,還不如那個時候叢林生存,啃著麵包樹嚼著青草有味道!“李省!是這樣的!這次我來是希望能獲得你的幫助!”孟紫凡看我的樣子,知道自己不說我是不會問的。“我什麼都幫不了!”“你聽我說完!以前在我們軍區活動的跨國組織經過幾次大的打壓已經不敢露頭,但是他們通過別的手段以及特殊途徑竟然依靠外蒙向國內滲透,走私軍火販毒.你知道的,過了外蒙就是內蒙,而內蒙地廣人稀不容易控製。出了內蒙就是河北省,距離首都北京隻有三百公裏!”“和我有關係?”“你們平泉縣處在河北遼寧內蒙三省交界,軍區派出一支協作部隊就準備駐紮在這裏!郭中校就是隊長!”“我還是幫不了什麼!”“這個跨國組織叫TB!”孟紫凡緩緩的說道!咣當一聲,我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再也無法保持我的平靜和沉默,眼前似乎一片片血幕劃過,瞳孔上覆蓋了一對透明的瞬膜,渾身的血液越來越冷,卻越流越快,肌肉開始猛烈的呼吸血液送來的氧氣和蛋白質,不住伸縮起伏。曾幾何時,但我依然記得我還是那個特戰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