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木睜開眼睛。
沒能達到從前那種狀態。可是,心情卻平靜了下來。這樣就可以開始了。
過了約定的十分鍾後,山崎和栗田回到房間,在輔助官席上就坐。又過了一分鍾後,誌木背後的門開了。他頭也不回地等著。
一個身穿西服、沒打領帶的身影繞過桌子出現在視野裏,背靠著窗,隔著桌子站在誌木對麵。年輕的看守解開他手上的手銬和身上的繩索,手指微微顫抖。
“請坐。”
栗田瞪大了眼睛。因為誌木已像換了個人似的聲音平靜了下來。山崎毫不在意,這情形他目睹了五年,還是那個“誘捕能手誌木”。
可是,誌木此時卻是心潮澎湃。
行過一禮後,梶聰一郎抬起頭來,神情比誌木還要平和,兩眼清澈。都殺了人了,怎麼還能有如此清澈的眼神呢?親手殺死了妻子,可這眼神究竟是……
誌木看看手表。
“十二月七日上午八點二十三分。現在開始審問。我是本部搜查一科重案指導官誌木。”
“梶聰一郎。麻煩了。”
聲音清晰而流暢。
誌木告訴對方有權保持緘默,與此同時,他感受到作為審訊官的自己正熱血沸騰。
從現在起,眼前將會呈現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呢?
時間有限。因此他隻能先從書的最後一章讀起了。一瞬間,他有些遺憾。
[4]
筆沙沙作響,是山崎。又有一個聲音疊加進來,栗田也開始記錄了吧。
誌木雙手交叉放在桌上。
“梶警部。”
帶著級別稱呼對方是武士情義的體現。而此時,本部早已召集了一個懲戒委員會,通過了對梶聰一郎免職處分的決定。之所以要急匆匆地這樣做,就是為了在記者招待會上使用“原警官”的措辭,而不是在任的職務。
另一方麵,稱梶為警部又讓誌木的內心難過起來。就要把同事當作嫌疑人來審了,自己怎麼忍心。無論平日裏有沒有交往,畢竟還是自己人。
不過,這些待會兒再說,首先得先告訴他一個事實。
“由於你犯下的行為,W縣警深受重創。”
“是……”
梶深深地低下頭。
“給諸位同事添了這麼大的麻煩,我無話可說。”
誌木點點頭。
“由於是警官犯案,還得考慮如何應對媒體。因此,這次審訊跟往常也不一樣,首先得從案件的核心部分問起。”
那些籍貫、履曆、前科和經曆等老一套的訊問全盤省略。因為警官在錄用時全都接受過身份核查了。
誌木的目光落到手頭的卷宗上。
梶啟子,五十一歲。
“我來問你。你為什麼要殺自己的妻子梶啟子?”
梶正了正姿勢,沉吟了一下後開了口。
“因為……覺得可憐。”
“聽說你太太生前曾患病?”
梶輕輕點點頭。
“啟子被診斷為老年癡呆症。”
誌木深受震撼。
“從兩年前起就有了前兆。經常會頭暈目眩,一直在服用市麵上出售的藥物。可是,一直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所以,到了四月份前後,我就硬把啟子帶到了醫院。雖然診斷結果並未告訴她,可她似乎也隱約察覺到了,頻頻查看起醫學書籍,問我是不是得了老年癡呆症……”
他說病情的發展快得驚人。
啟子經常會記錯日期或星期。有時連眼前時鍾的時刻都讀不出來。忘事越來越厲害,一些重要的事經常撂下不管。為了防止出錯她把事都寫在記事本上,可後來卻忘記看記事本。事後發現忘記了,非常傷心,害怕得顫抖,也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
“到了夏天她確信了自己的病,時常把尋死掛在嘴邊。我就鼓勵她,說你死了又能怎麼樣?你死了誰去給俊哉的墓地供花供水……”
誌木看看卷宗。
梶俊哉,因急性骨髓性白血病七年前死亡,年僅十三歲。
“反倒是這樣才壞事了吧……那是三天前的事情。”
嫌疑人進行了案發當日的供述。
“是十二月四日吧。”
“是,是俊哉的忌日。”
在獨子忌日那天殺死了妻子——
誌木隻覺得心髒像被重物擊打著一樣。
“白天,我們倆去掃墓。啟子把墓地清掃得幹幹淨淨,並洗刷了墓碑,長時間地雙手合十站在墓前,還眼淚汪汪地說,若是俊哉還活著早該參加成人禮了吧,真想給他拍張照片啊。可是……”
梶停頓下來,視網膜上肯定映出了後來的情形。
誌木默默地等待。
梶發幹的嘴唇又動了起來。
“到了晚上啟子就開始鬧騰,說是沒有去掃墓。我幾次安慰她說已經去過了,可她就是不聽,說是不記得去過。啟子已經半瘋了,大嚷著連俊哉的忌日都忘了,天下哪有這樣的母親,自己已經不是人了,不想活了……手腳亂撲騰,在屋裏亂扔亂砸……我拚命阻止她,她卻一邊號啕一邊反複說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趁著還能記得俊哉的時候早點死,這樣至少還能作為一個母親死去……還把我的雙手按在她脖子上,一個勁地求我掐死她……”
誌木兩手抓著膝蓋。
“我就掐死了她……實在是看著她可憐……就用這雙手掐死了她……抱歉……”
委托殺人——
啪嗒一聲,栗田忽然拽開椅子衝出了房間。九點二十五分。看來他是急著要把梶的供述內容帶到記者招待會上去。
誌木回過臉來。
梶的眼裏充滿淚水,清澈的眼神卻沒有絲毫變化。把妻子從痛苦中解救出來了,難道這就是那清澈的眼睛傳達的真相?
誌木真想把這書合上一會兒。
詳盡而細膩的供述,透著一種心髒難以承受的沉重,甚至讓人覺得啟子的哭泣聲正在審訊室回響似的。
隻是,在休息之前,唯有一件事怎麼都得詢問一下,即關於岩村刑事部長所說的那“空白的兩天”。
“梶警部,”誌木盯著梶的眼睛,“犯罪後,你都做了些什麼?”
梶並沒有回避誌木的目光。可是,什麼都沒回答。
十五秒……三十秒……一分鍾……
梶隻是靜靜地坐在那兒。感受不到一點邪念,也沒有一絲反抗。可是,嘴唇卻一動不動。
輔助官席上的山崎緊張得身體僵硬起來。寂靜並未被打破。難以置信,數分鍾之前,梶還是一副“完全招供”的範本一樣的姿態。
誌木朝前探了探身。
梶大概沒弄清問話的意思。帶著一絲期待,誌木又問了一次。
“從你殺死太太到你自首,中間隔了整整兩天時間。在此期間,你在哪裏,又幹了些什麼?”
梶仍緊閉著嘴唇。
誌木與山崎的視線瞬間交織在一起,眼神在告訴彼此——
梶聰一郎仍處於未完全招供的“半落”階段。
[5]
梶變成一個緊閉的貝殼之後又過了十分鍾。
誌木並不著急。
正如字麵顯示的那樣,“案發後”是指警方立案的事件發生“之後”。就算案發後的事情經過並未弄清楚,也絲毫不會影響已立案的案件本身。梶已經把犯罪的所有經過和作案時的狀況都招了。供述內容極其詳細,毫無破綻。如果就這樣做成筆錄,無論送交、起訴還是公審,都已是很完美的材料。總之,對於案發後的情況的了解,充其量隻具有讓作案人的故事完美終結的意義而已。
可是,這一堪稱是“案件餘錄”的疑點卻勾起了誌木作為一個審訊官的興趣。連殺人這種最嚴重的犯罪都輕易招了,為什麼卻對“案發後”的情況絕口不提呢?道理很簡單,一定是這“案發後”裏隱藏了對梶來說比坦白更重要的故事。
誌木首先進行了“解剖”沉默的嚐試。
“梶警部,你是在有意保持沉默嗎?”
“……”
“我有權沉默。你肯定是在這麼想吧?”
“……”
“也就是說,從案發到自首這段時間內的事情你不想說嘍?”
“那個……”
梶開了口。聲音氣若遊絲。
“必須要說嗎?”
誌木明白了梶的意思。他一定是想說,我都已經交代罪行了,W縣警也能立案了,還有必要說這些嗎?
“也並不是非說不可。”
聽到誌木的回答,梶再次低下了頭。
“我並不是要行使什麼沉默權。可是,那之後的事,能否拜托你別再追究?”
別再追究?
這時,門發出差點被撞破的驚人聲響,栗田風風火火衝了進來。
“指導官!趕緊,趕緊給本部的宣傳科打電話。警務部長正等著呢!”
“哦……”誌木掃興地應了一聲,慢慢站起來。
“下午一點半再接著審。你可以在拘押處吃點午飯,稍微躺一躺。畢竟早上開始得很早。”
栗田在一旁催促著:“拜托!請趕緊!”
兩人出了房間。可就在接下來的一瞬間,誌木忽然一把揪住栗田那三七分的頭發,順著走廊把他往前推。二、三、四,一直推到前麵第五間審訊室裏,順勢將他拽倒在地上。
“你這渾蛋!你若再敢在審訊室裏大喊大叫,看我不扭斷你的脖子!”
栗田被突然翻臉的誌木嚇傻了,縮在地上像隻烏龜,大氣不敢出。
笹岡衝了過來。
“誌木,別衝動!你冷靜一下。警務部長正等你的電話呢。”
“這臭小子不是都已報告了嗎?”
“你聽著。本部長在記者招待會上卡殼了。”
卡殼?
“剛才被卡住的。記者們的提問全集中到了空白的兩天上。”
誌木看看地板上的栗田。栗田顫巍巍地點點頭。
犯罪的全部情況已經了解了,本以為記者們也理所當然地接受了。
“招待會陷入了僵局。似乎有一名年輕記者提到了案發後的情況,本部長開始吞吞吐吐,結果就被各報社揪住不放了。”
說著笹岡遞過手機。誌木推開,從懷裏摸出自己的手機。
先呼叫縣警本部,然後是宣傳科。伊予警務部長直接接了電話。
“怎麼樣?說了嗎?”
聲音壓得很低。旁邊的記者室裏,本部長正被記者們團團圍住。
誌木稍稍調整了一下心情,然後說道:“案發後的事情仍然什麼都沒說。”
“什麼?他總歸說了點什麼吧。他沒有一直守著老婆的遺體嗎?”
“沒有。他沒這麼說。”
“那,有沒有彷徨著尋找死的地方?”
“不清楚。他近乎沉默。”
“那感覺呢?憑你的感覺估計會是怎樣?”
“不清楚。”
“你這算哪門子審訊官?都說你有本事,我看純粹是胡說八道吧?”
“審訊還未進行到這一步。請如實轉告本部長。”
“現在說這些有個屁用!”
“可事實的確……”
“是不是傻了?殺死老婆後深受打擊,連這兩天的事情都不記得了。能不能這樣認為?”
停頓片刻後,誌木說道:“不,不是的。”
“你這渾蛋!”
大概是被人叫走了吧,伊予的聲音消失了。
渾蛋?
過了一會兒伊予的聲音又響起了,已不像剛才那樣焦急。
“說是這道難題已推遲到晚上了。”
馬上就是上午十點,記者們暫時中斷了追問,都忙著去寫晚報用的稿子了。
“下次記者招待會是晚上七點。聽清楚了嗎?這次一定得給我問個水落石出。”
跟梶的較量又掠過腦海。
必須要說嗎?
也不是。
“我會盡力。”
“盡力?這話留給那些巡查去說。我要的是你作為一名警視的最終結果,聽明白沒有?”
[6]
從審訊室通往刑事科的走廊上沒有一個人影。過去的上班之路,誌木曾經懷著各種心情經過,焦慮,上火,期待,不安……可是,像這次這種走投無路的心情卻前所未有。
W縣警的威信全壓在了自己一人肩上。
伊予警務部長的聲音仍在耳邊回響。
守著老婆的遺體……彷徨著尋找死的地方……殺死老婆後深受打擊,連這兩天的事情都不記得了……誌木大腦的某個角落裏也在期待這種答案。
可是並非如此。梶聰一郎有著跟案件完全無關的另外的故事,所以他才沒死。即使在死了兒子、親手殺了老婆,變成一個沒有後顧之憂的天涯淪落人之後,他仍未自絕其命而是來自首了。梶選擇了生。一定是有一種力量支撐著他,一種即使作為警官和擁有眾多學生的教官的榮譽全都一敗塗地,並且必須在拘留所和監獄度過餘生也值得的力量。真想讀一讀他的故事。不,無論如何也要讀一讀。出於一個審訊官從不服輸的誌氣,出於一名重案指導官的麵子,也為了能作為W縣警的一員生存下去。
無論如何下午要一決勝負。
誌木推開刑事科的門,與正要出來的小峰刑事科長撞了個滿懷。小峰臉色發青,說是正要去找他。
誌木跟著小峰來到接待室。
“這是入戶搜查的偵查員帶回來的東西。”
放證據的塑料袋中裝著印有華美宣傳文字的紙巾。“單間錄像店”幾個大字首先映入眼簾,接著是小字,“東京”、“新宿”、“歌舞伎町”……
“在哪兒找到的?”
“梶警部的外套衣袋裏。掛在家裏的衣櫃裏。”
“家裏?”
“他來自首的時候穿的是西裝。”
因為早就知道沒有回頭路了,一旦自首就多少年都回不了家了。
“平時一直都在穿的外套?”
“參與搜查的教養科的人說每天都是這件外套。”
雖然不願這麼想,卻仍身不由己。
梶去了歌舞伎町的單間錄像店。
那分明是招攬客人的紙巾。雖然理解成是街頭散發的更為自然,可梶去了歌舞伎町這一點似乎已毋庸置疑。是什麼時候,又是出於什麼目的呢?
一種厭惡感湧了上來。
辦案三十年來,遇見過各種類型的罪犯。人這種東西,無論裝成何等聖賢,一旦撕下那副嘴臉就全都是禽獸。尤其是那些性犯罪者,全然不會顧及地位、名譽和職業。隻要是男人,都毫無例外地具有這種犯罪的潛質。以致他認為,性這種東西原本就是這樣。
梶與歌舞伎町。這種本該最無緣的搭配卻讓人無法忽視。那些一本正經活到今天的四五十歲的人尤為危險。那個年代的人從小所受的倫理觀教育,使他們把性視為禁區。越是忠於這種觀念,他們對性的貪念就會越強。在從四麵八方如洪水般湧來的性信息中,他們有一天終於猛然醒悟,甚至咬牙懊惱起來。覺得“虧了”,像是要把自己的“損失”奪回來似的追逐性,因貪戀而沉迷其中,對家庭和事業渾然不顧的男人並不少見。
掐死老婆後將遺體丟在那兒就去了歌舞伎町,在自首之前跟自己的“情人”幽會。
誌木和小峰都未把這種推論說出來。
“派兩組人去東京。我去梶警部家看看。”
“下麵湧來了不少記者。”
“我知道。”
誌木轉身往警局後麵走去,打開供嫌疑人出入的門,從樓外的應急階梯下了樓。他正準備去停車場,看見指揮車附近站著一名年輕男子,是《東洋新聞》的中尾。他立刻折身返回,可還是遲了。
“指導官!”
練就了一副好腿腳的中尾眨眼間就追到了誌木身旁,與他並肩而行。
“您果然走這邊啊。”
“隻是順便過來一下而已。馬上就回去。”
誌木再次掉頭朝指揮車走去。
“這次的事兒可真不小。”
“哦。”
“真讓人吃驚。那個副科長居然會殺死自己的太太。”
“你跟他熟嗎?”
“不。隻是以前采訪過一次。副科長還編過鋼筆字帖發給年輕警官們練習呢。”
“正是這樣才幫了我們大忙啊。否則在做筆錄的時候,一旦寫錯了字或者書寫不規範,那豈不讓嫌疑人們看扁了。”
“那個人,怎麼樣?案發後的事兒有沒有說?”
“不知道。”
“跟教養科那邊似乎兩天都打電話請了假。第一天說是不舒服,第二天說是有急事。”
“是嗎?”
盡管有些意外,可誌木還是立刻就明白了。如果擅自缺勤,教養科自然會派人去家裏查看情況,到時候豈不就露餡了。
可是,兩天全都正兒八經地打電話請了假,誌木窺出梶真麵目的同時又擔憂起來。還能想到打電話請假,這至少可以推測出他當時並非焦慮至極。問題是之後,他在讓科裏相信他“生病”、“有事”後又做了什麼呢?收拾家裏?如果是這樣,他應該會實話實說啊。還是外出了吧。去歌舞伎町?
誌木正要鑽進車裏,中尾慌忙喊道:
“指導官,那惡魔怎麼樣了?”
誌木一愣,回過頭來。中尾堵截自己的目的大概就是這個吧。今天早上衝進高野貢公寓的事情現在都還瞞著各家新聞媒體。
“這個嘛。”
“還是您最拿手的‘這個嘛’……”
幸虧中尾的臉上並未流露出較真的神情。原本披露搜查一科正在秘密調查連續強奸少女案的就是中尾。因此,他一直被偵查員敬而遠之,他現在正處在距離連續強奸案信息源最遠的位置。
誌木一麵鑽進車後座,一麵命土倉開車。看看車內的電子表,十一點零五分。無線通訊中正通報著失竊車輛的車牌號。
出了警局後門,土倉通過後視鏡看了看誌木。
“本部?”
“去梶警部家。”
一瞬間土倉的身體有些僵硬,但他什麼都沒說,猛地扳了一下方向盤。他眼中的充血並不尋常,雖然早就讓他先睡一覺,但他大概睡不著吧。
誌木撥通了鐮田的手機。
對方彙報說高野貢已經恢複了意識,現在正在用藥物吸收體內的除草劑,並結合瀉藥來促進排出,不久就要進入血液透析階段。鐮田仍保持著今天早上時的激動,聲音震得誌木耳朵生疼。
誌木掛斷電話,歎了一口氣。
他覺得鐮田已有點像另一個世界的人了。少女強奸案正迅速在自己心裏褪色。雖說身在刑警這一行,可人並不能一直帶著正義感和使命感去工作,有的案子隻是為了糊口才迫不得已去負責,為了爭搶功勞而明爭暗鬥,私下裏彼此也是摩擦不斷。可是這次卻不一樣,大家全都抱成了團,仿佛成了受害者的親生父母。這名強奸少女的惡魔絕不能放過,一定要把他繩之以法。相關的刑警不停地調查,經過六十二天不分晝夜的奮戰終於破了案。
可是……
誌木的心卻在三號審訊室。
跟梶的較量事關自己的前程。
不止如此。他被喚醒了。他現在才意識到,那個兩坪多一點的密閉空間才是自己最能發揮能力的戰場。拚命破案,跟其他人一樣努力往上爬,不知不覺間終於爬上了令所有刑警都豔羨的搜查一科指導官的位子。工位就擺在科室的最中央,統領著大批部下,隻憑一部電話就可任意操控組織偵查的巨網。可是,這真的是自己希望的東西嗎?
無線通訊嘈雜起來。似乎是S市發生了撞人逃逸案,正在進行緊急部署。
誌木閉著眼,任由身體隨車搖晃。
前麵出現了一棵栗子樹。以前自家院子裏的那種。
那時他跟新來的繼母關係並不融洽,總抱著死去的母親買的書躲在存放農具的狹小棚子裏,日複一日地讀。書中的主人公把他帶入各種各樣的故事中。隻有在那時,他才能從孤獨中解脫出來。
誌木仍未睜開眼睛。
無線通訊中緊張的對話聽上去就像炎炎夏日時陣雨般的蟬鳴聲。
[7]
第二次審訊從下午一點整準時開始。
誌木首先重新核實了一遍犯罪經過和犯案時的情況。梶聰一郎必須得在四十八小時內送交檢察廳,即俗稱的“四八”。因為誌木早就料到“案發後”的審訊要耗費相當長的時間,所以決定把已經審清的部分先做成筆錄。
坐在對麵的梶並沒有明顯的變化。輔助官山崎也像往常一樣沒有動靜。隻有栗田不同。大概是“藥”見效了吧,出入時的腳步聲就不用說了,連寫字的聲音都好像有意識地盡量克製。
而心情最不平靜的,大概就是誌木了。
他在梶的家中獲得了幾條重要的信息,扒拉午飯時又把警務科的卷宗仔細研究了一遍,反複思考著該如何利用這些到手的“證據”。審訊原本就是先有結論的,事先選定一處“突破口”,再漸漸將路幅收窄逼其“就範”。可這一次他卻找不到突破口。如果說有一個,那就是“在歌舞伎町跟女人幽會”了,但看到梶那清澈的眼睛,誌木總覺得這離現實太遠了。
更何況這是一次被警務部束縛手腳的審訊,期限是晚上七點。這塊石頭重重地壓在誌木心頭,焦躁和不安像燃氣一樣膨脹起來。
時間指向下午三點,審訊正在由“案件”轉移到“案發後”,若說內容,卻仍處於摸索狀態。
“老年癡呆症是種很可怕的病吧。你太太才五十一歲。”
“哎……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你四十九歲,我四十八歲,是不是已到了隨時發病都不覺奇怪的年齡了?”
“我想是的。聽說發病的平均年齡是五十二歲。”
誌木之所以揪住年齡不放,是有理由的。
“剛才我去你家轉了轉,發現你家的書齋裏有一幅‘人間五十年’的書法作品。”
梶的眼睛微微動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