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顫抖著手接過那柄他讓女兒贈予戎玄的鐵劍,背後突傳“咕咚”悶響,隨即便聽得女子尖叫:“公主!來人哪,公主昏倒了!”
龐嘯川和皇帝二人同時抬首望去,隻見幾步開外的城門口,一個身著黑色披風的女子麵色慘白地癱軟在侍女身上。
“公主!”盡管身形變了樣,龐嘯川還是一眼便認出落嫣,瞥見她隆起腹部的瞬間,心狠狠刺痛了一下,但腳卻已在心之前行動。待龐嘯川反應過來時,他竟已經飛奔至前,將落嫣從那侍女懷中搶過抱在自己臂彎。
“公主……。”龐嘯川方才焦心萬分,如今人在懷中才反應過來諸多不妥,忍不住暗罵自己,莫不是在塞外這幾月野了性子,竟在皇帝麵前撒起野來,可眼下是放手也不是,不放更不是。
龐嘯川尷尬抬頭,卻見皇帝並無責怪之意,焦灼目光似乎暗含鼓勵與讚許,命令他道:“還不快抱公主上車!”
半月後,輜重部隊陸續回京。
每日,龐嘯川從宮中早朝歸府前,都必到落嫣寢宮探望一番,因不得見麵,每每聽人回稟她狀況,也隻能憂心忡忡走了。
宮人們都在傳說,龐將軍有情,皇上有意,公主改嫁龐將軍這是遲早的事。
這日,落嫣恍恍惚惚臥在床上,隱約聽得婁貴妃替她回絕了東海王等人的看望,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費力地在腦中搜尋一番,她急忙探出身喊道:“帶他進來!”
來人隔著輕紗帷幔下跪行禮,落嫣呆望著戎玄的這個鐵哥們兒,眼淚霎時落下,離他們幾人在大屏山的那些事不過數月,如今卻恍若隔世。
幾月前,胡利將娜蘭帶回安頓好,便北上同戎玄彙合了。知道自己身世乃梁國開國大將遺孤的胡利,又怎容許自己玷汙身體裏流淌的血液。從前的山寨好弟兄,又在戰場上成了並肩抗敵的袍澤。隻是他活著回來了,而戎玄卻……
聽得落嫣的抽泣,胡利心裏似有鋼刀翻攪,悔隻悔那天該和戎玄一起去,怎料到垂死掙紮的北羌居然魚死網破最後一擊。
“跟我說說……他最後是怎樣的……。”落嫣哽咽著問道。
胡利握緊雙拳,他是扮作東海王侍衛悄悄混入宮中的,東海王對戎玄格外喜愛,也連帶著對他多了幾分看顧。他隻知道東海王一連數日入宮看望都遭拒,宮裏宮外卻盛傳皇帝有意讓龐嘯川娶公主,若不是自己今天亮出聲音,一定還是見不到落嫣。
“他最後一麵……我沒見到。他走那天,倒像是有什麼預感,把時時不離身的木盒放在了營裏,說是寶貝,怕弄壞。”胡利喉嚨發澀,幾乎說不下去。
“還有這些信,他積攢了好些日子,我幫他都收回來了。連同這些一起給你。”胡利將一個木盒從簾下輕輕推入。
胡利不方便也不敢假人之手將這些東西送進宮來。皇帝既然有意讓公主斷了情分重新嫁人,必定不願意她再睹物傷情。戎玄的遺物和書信,胡利一定要親手交給落嫣。
落嫣手抖得厲害,指甲劃拉數次,盒蓋匍一打開,裏麵的東西便迫不及待蹦出來。入目滿滿的草編小老虎,整整一盒子。青青春草,五色夏花,輾轉季節,征戰千裏,材質和式樣都不盡相同,記錄了一路的艱難跋涉,也編進了編織的人對落嫣的思念。沒有戰事的夜晚,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幾根綴著小野花的草莖在他指尖飛舞,將想說的話默默編織進去。
指尖顫抖著一一撫過,小老虎仿佛有了生命般,對落嫣說話,對落嫣笑。隻是,編織它們的人已死寂腐朽。落嫣再忍不住,將盒子緊緊抱於胸前,放聲大哭。
“公主,我知道你對玄的情分,我送戎玄的遺物來,不是故意叫你傷心難堪,隻是你們夫妻一場,好歹也可留個念想。不過話又說回,如今……人已不再,如若公主……。”胡利埋下頭,“公主有更好的打算,切莫過多顧忌從前,好好生活,為了戎玄,也為了你們的骨肉。”
臉被淚水浸得刺痛,落嫣揪緊被褥按在心口:“他……到底……怎麼沒的……葬在哪裏?我要帶孩子去看他……。”
胡利蹙緊眉頭,半晌才咬牙道:“北羌負隅頑抗,集結大批兵馬圍困,玄沒有突圍出來……也沒有……找著屍骨,死的人太多,天氣又驟然熱起……到後來都麵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