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蕊作品集
據說,這條龍已經在那個山頂住了三百年,由於它每天夕陽西下的時刻都會在山頂與天空之間翩翩飛舞,所以人們都稱它為“舞蹈者”。
“快看!真的是飛龍在跳舞!”一個年輕男子站在陽台上,手臂撐著護攔盡力向外傾著身體,手指著天空興奮地大叫,在他身後,一位文雅的淑女跳上了一張椅子,而另一個發福的中年人則毫不示弱地踩著欄杆,抱著柱子站在了陽台欄杆上麵……這些早就等在這裏的人擠滿了陽台,激動地對著遠處的天空指指點點,並且發出一些好無意義的感歎。
和這些遠方來的旅客激動的態度成對比的是那些本地人:街上的行人、商販、旅店裏的服務員,他們都依舊平靜,其中很多人看都沒有去看那隻龍一眼,有幾個街頭的頑童甚至對著旅店陽台上的人們做鬼臉、大笑,有的還丟石子過來惡作劇,把他們當做比跳舞的飛龍更有趣的事物。
“再奇怪的事──就算飛龍跳舞,天天看,看上十天半個月也就煩了,我們這個鎮上的人從小就每天看這隻龍在這個時候跳舞,所以都見怪不怪了。”旅店的老板嚇唬了一下那幾個頑童,陪著笑向客人們解釋。
好在客人們的注意力全被那條龍吸引了,根本沒人注意到那個頑童無禮的舉動,其中一個女子癡迷地看著天空問:“太美了,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美的景象!可是它真的是在跳舞嗎?它又為什麼天天在那裏跳舞呢?”
在西方的天際,層層疊疊的蒼山的最高處,夕陽正緩緩沒入群山背後,就在夕陽的正前方,一隻紅色的飛龍正在盤旋飛舞。它伸著比身體寬大數倍的雙翼,用極其優雅的動作在天與地,夕陽與山巒之間,做著每天都要重複的舉動,火紅的鱗甲在夕陽的映照下閃閃生輝。也許象剛才那個女子所問的,它或者並不是在 “跳舞”,可是看到它那種忽上忽下、忽前忽後、忽停忽疾的飛行方式,會被看到它的人類冠上“舞蹈者”的名字就一點也不過分了。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夕陽完全沉入了大山背後,舞蹈者也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想再看到它,要等到明天的黃昏。
“真希望明天不要下雨。”旅客們意猶未盡地回到旅店裏麵,討論的全是關於舞蹈者的事,“實在沒有想到有一天可以親眼看見飛龍,而且還看見它在舞蹈。”他們大部分都有這種做夢般的心情。必竟飛龍不是平常可以看到的生物,而跳舞的飛龍,全世界恐怕也隻有這一隻吧。
旅店老板天天在招待遠方的客人,其中有一多半是專程來看舞蹈者的,所以他對於操作的流程已經很熟悉了。不等客人們坐好,茶點已經擺在了每個人的麵前,老板自己也搬了張椅子在大家麵前坐下來,清一下喉嚨準備開始“說書”。
“……大約三百年前吧,那時這裏還沒有城鎮,隻是一個不到兩百人的小村莊,靠種玉米和釀酒為生,有一天傍晚,一個在地裏忙碌的農夫無意中一抬頭,在他視線的盡頭,群山之中,舞蹈者不知何時處現在那裏跳著舞。當時村人們可都嚇壞了,雖然紅色的飛龍出現的地方是在群山的最裏麵,可是誰也不能保證這隻邪惡的紅龍不會飛到村子裏搶掠和殺戳啊。所以村民們商議著搬家的,逃走的,報告領主的,向國王求救的……一時亂成了一團。可是那天夕陽沉沒之後,龍也跟著不見了,然後第二天、第三天……天長日久,人們逐漸對這隻奇怪的龍的存在習以為常,而且這時‘飛龍跳舞’的事已經不脛而走,聞名而來觀看的人越來越多,舞蹈者這個名字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流傳下來的,至今已經300年了,它還是每天重複這樣的舞蹈……”
“那麼老板,你知不知道它為什麼要跳舞?”一個性急地客人打斷老板的話問,其他客人也一至附合著。
“嗬嗬,有人說它是一隻崇拜夕陽的龍,每天跳舞是為了向夕陽致敬,不過呢,其實舞蹈者是天天在跳舞,風雨無阻的,有時候在狂風暴雨中,閃電照亮它的身影的一瞬間那才叫美呢,我看它跳舞和夕陽沒什麼關係;也有人說它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地盤,為了向敵人示威,可是這附近可沒其它的飛龍啊,就是守護地盤也不用天天這樣重複吧;也有人說它是受到了詛咒,不得不每天跳舞,這才是胡扯呢!它是隻擁有強大魔力的飛龍,誰都知道,一隻飛龍可以被殺死,但是決不可能會被詛咒的……”
“那麼它究竟是為什麼啊?”旅客們異口同聲地問,用期待地目光看著老板。
老板攤攤手,幹脆地搖了搖頭。
“怎麼會……”大家失望地叫起來。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更是按著腰上的匕首說:“已經三百年了,明明有一隻飛龍在那裏為什麼會沒有人願意去弄清楚原因呢!沒有人想知道真相嗎?”
“嗬嗬,小夥子,怎麼沒有。”老板為他端上一杯酒說,“有,還不少呢。想去成為屠龍英雄的,想去找到龍穴尋寶的,想弄清楚真相的……很多。不過,”他狡黠地笑著,“一個也沒回來。”
“哇。”人們發出了倒吸冷氣的聲音。
“那可是一隻紅龍,最邪惡的一種龍!當年的七國戰爭中唯一沒有被龍騎士征服的就隻有紅龍。而且那還是一隻正當壯年、處於力量巔峰的龍。”老板豎起手指強調,“它雖然三百年來一直沒有作惡,並不代表它不邪惡凶殘!它隻要拍拍翅膀飛到這裏,隨便用幾個魔法,我們這個鎮子和我們這些人一下子就變成灰燼和屍體了。”他說著,滿意地從聽眾們的臉上看到惶恐。他繼續搖頭歎息著說:“如果舞蹈者是一隻友善的銀龍或者青銅龍,我們也許可以去訊問一下它為什麼要舞蹈,可是命運注定了它不是。我們人類應該明白自己能做什麼──它舞蹈,我們欣賞,這就足夠了,這就是我們和舞蹈者之間應有的距離……奢望更多的人是會受到懲罰的……”老板裝模作樣地用嚴肅而憂傷地的口吻說出這番話,結束了他和舞蹈者的舞蹈一樣每天例行的演講,背著手踱到窗邊,留下那些旅客獨自去討論了。
在窗邊的陰影裏站著一個人,由於他一直沒有出聲,旅店老板反而被他嚇了一跳,看清楚對方後才笑著打招呼說:“伊達先生,您怎麼自己站在這裏啊?我叫人給您拿些飲品來。”
這個名叫伊達的客人是名年輕文弱的男子,他的皮膚白皙到看起來沒有什麼血色,四肢也可以說是挺瘦弱,但是卻有一雙黑白分明,目光炯炯的眼睛。他已經在這家旅店住了六、七天,隻登記了自己的名字卻沒有提到姓氏,由於他的舉止和氣質,已經有人在傳說他是某公爵的獨生子,一個侍女還說在他的行李中看到了公爵的徽章,也有人說他是某位大魔導師的徒弟,因為他們看見伊達在讀一封封麵上有大魔導師全名和印章的書信,總知伊達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經為旅店裏的人提供了豐富的話題了。伊達本身是個和氣的人,嘴角總是掛著抹笑容,聽了老板的建議,先笑著道了謝才在侍女搬來的椅子上坐下來。
“伊達先生怎麼不過去和大家聊天呢?獨自坐著多無聊。”過來送飲料的侍女笑著邀請。
伊達作了個手勢笑說:“我不太善談這樣的話題。”
“嗬嗬,是啊,他們隻在說龍的事。”老板接過話頭,那些客人還在熱烈地討論著關於舞蹈者的話題,可是伊達和他們不是一樣的客人,他不是為了看舞蹈者才來這裏的。舞蹈者的存在使這個城鎮成了著名的“觀龍地”,每年湧入這裏看舞蹈者的人的錢幣裝滿了這裏各行各業居民的錢袋。其中那些即使不是專程前來的人,路過這裏也總會停留一下看看這條著名的龍。象伊達這樣住了這麼多天但是對舞蹈者沒有一點興趣的客人太少了,老板不由也對他產生了好奇。“伊達先生,您好象還沒有看過舞蹈者,對它不感興趣嗎?”老板試探著問。
“啊,不是,我也看了,隻是沒和大家擠在一起,在自己房間窗口看的。”伊達不好意思的說。他怕自己不注重舞蹈者這個“特產”會讓當地人不高興。
“那麼伊達先生不是為了看舞蹈者才來的了?”老板趁著伊達好說話繼續“進攻”,他的職業使他總想從客人身上挖掘出一些故事來才高興。
“不是,我路過。”伊達如實回答,“本來要去國都的,沒想到在這裏病倒了,隻好住下來打撓了這麼多天,不過明天我父親派人來送我,我就告辭了。”
“難怪看您氣色不是很好,原來是生病了,我去幫您找大夫。”
伊達連忙阻止了老板的張羅說:“不用了,我自己配了一些魔法藥劑吃,已經沒事了。”
“魔法……原來您真是位魔法師,我還聽他們說您是曼德烈大魔導師的徒弟呢。”老板進一步試探。
“是啊,曼德烈大魔導師是我的恩師。”伊達說師父的名字時把手按在胸口,十分地恭敬。
“真的。”老板難以置信號稱大陸第一魔法師的弟子會真的出現在自己的旅店裏,他不是個騙子吧?又問:“那您的光臨真是是小店蓬蓽生輝,我還沒有請教您的姓氏?”
“法蘭,我叫伊達·杜·法蘭。”伊達隨口說。
“您真是法蘭公爵的兒子?”老板叫出來。
“嗯……對了,我來投宿的那天身體很虛弱,所以沒有在薄子上等記自己的姓氏,原來這幾天一直沒有讓您知道的全名,太失禮了。”說著向老板點一下頭。
“法蘭公爵的兒子,曼德烈大魔導師的弟子……”老板擺著頭,心裏有幾分不相信。
伊達·杜·法蘭靠在窗口看著遠處的山,沒有留意老板的反應,他心裏在想著的是這趟從一開始就不順利的旅途:先是跟隨自己的老仆人生病,不得不把他派人送回家去,接著是自己的旅伴精靈明爾受到家族的召喚返回了綠森林,然後妹妹又跟著表哥蒙得王子“私奔”了……一來二去,原本幾十個人的隊伍剩下了自己一個,偏偏又因為受魔法侵病倒在這裏……老師說過,凡事有失必有得,那麼自己這次的“得”就是看見了大名鼎鼎的舞蹈者吧?
伊達站起來走到陽台上,他的腿雖然已經解除了石化術,但是行走站立還是不太方便,所以他靠在欄杆上,旅店的老板心裏已經把他當作了三分之二個騙子,注視著他,不明白他在太陽落山,舞蹈者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他又盯著那座山幹什麼。
伊達·杜·法蘭沒有留意任何人的目光,他看著遠山,已經陷入了沉思。
伊達從草叢中爬起來四周看看,攻擊他的那隻長尾齒虎已經不見了。他從地上撿回包裹,拍拍草葉繼續走,一邊還輕鬆的吹起了口哨。論理他不是那種應該獨身走在這種深山老林中,自己一手拎著行李還要一隻手用短刀開路的人,但是現在這樣,反而讓他輕鬆自在一些。
“子爵大人,公爵和夫人把您托給我照顧,我就是死也要把您安全送到國都,咳咳咳咳……我絕對不會丟下您的,咳咳咳咳……如果您不能平安到達大法師身邊,我死也不會瞑目的……咳咳咳咳……”當病臥在床的老仆人戰抖著抓著他的手這麼說時,伊達馬上下了命令,讓人把他快馬駕鞭送回家去──把他帶在身邊自己才會不能按時到達呢。
“伊達吾友,因為命運的安排,世事總是頗多波瀾,我今天受到故鄉的召喚,不得不忍痛與吾友分別……(以下剩略5000字)” ──直到明爾依依惜別而去,伊達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從他的話裏找到重點,他究竟為什麼回去的?
“哥哥,我愛蒙德,我要和他結婚。”
“……”
“就算你不允許也沒用!就算你回去告訴父親也沒用!我愛他,我和他生生死死都不會分開了!哥哥,你從小最疼愛我,你從來不拒絕我的要求的,你就允許我和他在一起吧!我求求好不好!”
“……可是你才九歲啊……”
“愛情和年齡有什麼關係!”
“這麼說來……蒙德是皇位的第一順序繼承人,又是我們的表兄,而且文武全才,脾氣也不錯,也配做我的妹夫……”
“哥哥,謝謝你,我會一輩子感激你的。”
“不,救命啊,伊達,你不能不幫我,我是你表哥……伊達,救命……”
就這樣妹妹和表哥蒙德私奔了,不過伊達到最後也沒有弄明白,妹妹為什麼要用刀子抵著蒙德的脖子私奔。蒙德的侍從一擁而去追他們的王子,原本人數不少的隊伍,一下子剩下了伊達一個人。
原來耳邊沒有老仆人的羅嗦,沒有妹妹不時的尖叫,沒有明爾的吟頌,沒有蒙德的大嗓門和那些無論何時都全幅披掛的侍從們“叮叮錚錚”的盔甲聲的生活是這樣的,有生的二十二年來,伊達第一次體會到這樣的寧靜。他在那隊侍從的人馬從視線中消失的第一時間鑽進了山林,發足飛奔,以免被父親新派來的仆人或者什麼的找到。“終於自由了!”伊達的心中興奮地想著。雖然他終究還是要到父親安排的目的地去,但是至少這次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而不是走父親安排好的,有官員沿途接送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