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無禪寺(1 / 2)

青山悠悠碧水濤濤。又是一年春,和尚們做早課時發現,山腳下河水已經開始解凍,而山上遍布的枝椏還沒來得及吐綠。

無禪寺座落在花山上,這座山名不符實,花山無花,盡是鬱鬱蔥蔥的青蔥柳柏,放眼望去連綿成一片汪洋,淹沒了附近三個山頭。

無禪寺五千一百三十二個青石台階,從山腳一直綿延山頂廟門。

張潭第一步踏上去,回頭望向東麵的朝陽,微微昏黃中夾雜了不重不淡的猩紅。他舔了舔嘴唇,嘴裏泛起的腥味讓他感到一點熟悉,這厭惡的味道如今是能激起自己勇氣的最後辦法。能想起那一晚的可怕,別的也就顯得不在話下。

一路走來,足足上千裏路,鞋磨破了沒有錢換,衣服髒了也就隻能那樣,吃不飽這事無可奈何,所幸天氣轉暖一直沒有挨凍。如今隻差五千一百三十二步,踏上第一階,尚且還能回頭。

但是張潭知道自己早就沒有回頭路。

抬腿,踏上第二步,然後第三步。

一步步走上去,走滿五千多步然後敲開廟門,請和尚們收留自己,這是他最後的辦法。古人說先上山才能下山,他這次準備先出塵再入世。

沒有那麼多理由,隻是不得不做。

他一口氣走了兩千多步,尚不及山腰,腳下已然停了,上不上下不下的中斷在一半,還有餘力。

張潭停在石階上,看到了意料之中的景象,也有一點意料之中的慌亂。登山講究個一鼓作氣,他沒那麼多力氣,也不想說話,聽著就好。

“施主風塵仆仆,想必遠道而來,可小寺已經封山門了,恕老衲不能準施主進寺。隻好到此為止,請回吧。”

張潭看過去,來的和尚袈裟暗啞陳舊,臉上褶皺爬滿,頭上九個深褐色戒疤透著股老氣。

張潭說:“我來見圓鏡大師。”

“方丈師兄已閉關多時,恐難與施主相見。”

張潭向上走一階,頓了一下腳,伸出左腳又邁了一步。

和尚道:“還望施主海涵小寺不周之處。”

張潭不理他,一步一步走的很穩,咬著牙走到這裏,還差兩千餘步,已經再無後路。

“施主若還是堅持,小僧隻能無禮了。”

和尚說完話,兩人之間已經隻有十來個台階,不長不短就那麼幾步。

和尚單伸出手,手心向上複而慢慢反轉而下。

張潭抬腳,沒能邁出去,又重重踩了回來。

咫尺天涯的一段。

和尚覆手為雨,片刻一方自成天地。張潭被壓在小天地裏不能再進一步。

“千裏行隻為見圓鏡大師,我可以等。”

和尚並不收手,說到:“寺內生人不可入,望施主見諒。前路漫漫,還請回頭。”

這話語氣不悲不喜,平淡如溪水靜流,自帶一股出脫氣。可張潭聽來有如芒刺在背。談何回頭?嘴角不自覺一抹苦笑,心底更是不忿,出聲喝道:“大師喋喋不休回頭回頭,當真不知世人總有不可回頭之事?”

和尚仍舊淡然:“路是自己的路,走哪一步出於本心,自己把路走死了,天人難救。”

張潭更想笑了,盡管被壓在小世界裏難以動彈,還是笑的肆無忌憚。

“當真是好一個自在和尚!”

張潭抬腿,拚盡全力邁出一步。

這一步慢慢落在上麵台階上,再慢慢把重心移過去,整個動作艱苦而持久。

“啊啊啊啊啊!和尚你既不慈悲何苦出家!”張潭硬抗小天地而行,渾身的骨骼啪啪作響。血滲出毛孔,浸透衣衫。

又一階。渾身已然鮮紅,從頭到腳仿若浴血。

他不能再站立,前行要用盡全力,第二步便是半趴在地上,左手伸到台階上,整個身體用力向前匍匐。

“和尚你不讓我進去,我便偏偏要進去,我見圓鏡大師,你安能阻撓我?!”

張潭每進一步和尚就退一步,手上力道也更大一分,小天地壓的張潭緊緊貼在台階上。每一個台階鮮紅觸目驚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張潭向前走了五十步,血塗五十階。

他狠狠地咬著牙,無路可退,要麼爬進去,要麼死在這裏。

那一日春陽正好。

此時無禪寺一處偏僻的僧房內,有兩人盤腿對坐在席子上行棋。棋盤上黑白子糾纏在一起,勢如水火。房內靜默無聲,兩人具是低眉垂眼觀棋。

一人佩劍,靜靜的橫放在膝上,手捏著枚黑子遲遲沒有落下。手指不斷磨砂棋子,終究是在猶豫。

對麵人為一老僧,眉須盡白。垂手而坐不動聲色,猶閉目養神一般。

佩劍男子沉吟了約莫半炷香的時間,抬在空中的手臂方才落下,重重的按下一子。

老僧捏白,歎道:“何勞你如此糾結。”

“既不慈悲何苦出家啊。”佩劍男子道:“還挺有道理,能不能給他求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