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玉良遊湖得忠仆 一恒受托送良玉(1 / 3)

詩曰: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

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

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此乃是孟浩然觀洞庭湖水,自抒懷才不遇,仕途不順之感。

又有詩曰:昔聞洞庭水,今上嶽陽樓。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月浮。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說的是杜子美登嶽陽樓,歎息政治坎坷,報國無門之意。

話說這嶽州城外,嶽陽樓緊傍著洞庭湖,樓自有入雲之勢,湖亦有無涯之感。登樓而望,萬物收於眼底,扶欄側立,把酒臨風,頗有俯視天下之情境;臨湖而眺,遙遙不見邊際,極目遠視,滿目蕭然,頓生我輩渺小之悲涼。是以文人騷客,皆來這巴陵勝地,觀洞庭湖,登嶽陽樓,因景生情,激發滿腹詩意,才寫出這許多的傳世佳作來。

單說這洞庭湖,每年三月起,十一月止,觀湖之人絡繹不絕而來。湖中有一小島,與嶽陽樓遙遙相對,雖是島,人們卻都把它叫作洞庭山,“遙望洞庭山水綠,白銀盤裏一青螺”,“靑螺”便是指這洞庭山,但凡有人乘船遊湖,必上這洞庭山。話說這洞庭山上也有一樓,喚作簡齋樓,因請得天下名廚,又依著湖中食料豐富,乃是此間第一個吃魚的去處,故此引得八方食客不絕而來,樓裏每日熱鬧非凡,生意好不興隆。

卻說一日,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白麵書生執著一把紙扇進得樓來,早有店小二迎上去躬身唱諾,便引著到一張空桌子處坐下,隻聞著那人身上一股淡淡清香,那店小二遂忍不住將其上下打量一番,含笑問道:“客官來此,敢問是觀釣焉?懷古焉?”

那書生突聽了此問不甚明白,直怪道:“你這小二倒是奇,不問我什麼打尖、住店,卻說些垂釣、懷古之類的詞,你店裏一向以此古怪話語刁難客人麼?”

那小二聽言忙躬身答道:“客官在上,非是小的故意發此一問,隻是小的見客官麵皮清秀,衣冠齊整,舉止又彬彬有禮,顯是一身書生氣派,但又見客官扇子上那塊扇墜,還有腰間掛著那一大一小兩件玉飾,俱是精美玲瓏,無不出自名店大家之手。想著必是哪位不凡的大學士來我此間,或學那孟浩然‘坐觀垂釣者’,或學那陳與義‘白頭孤客,洞庭懷古’,也來吟得一兩篇佳作,令後人敬仰拜讀,因此小的心生仰慕,故發此一問。”

那書生心中一奇,道:“你卻眼尖,能識得我這幾塊寶玉,又知我非一般書生遊客。”

隻聽那小二嘿嘿一笑道:“非是小的胡說大話,小的我生無父母,自小就跟著馬幫長大,一慣走南闖北,頗見過些世麵,也些須識得些英雄好漢。隻是後來馬幫發生了些變故,又在機緣巧合下認識了這裏的掌櫃,因此才來這間店裏做了個跑堂的。”

那書生笑道:“你這小二嘴可真快,依你這般說,做個跑堂的還委屈了你?”

那小二聽言忙道:“不委屈,不委屈,此間掌櫃可是個大好人。那年小的流落街頭,要不是他,我早服侍閻王爺去了。他原也不是咱嶽州人,隻因受人之托,才在這簡齋樓做了個掌櫃,順便認我做了仆人,愛我眼尖,卻恨我嘴快,我也時常因這張快嘴惹得他老人家生悶氣。不過好在咱這簡齋樓生在洞庭山,來的俱是些儒生雅客,脾氣也比掌櫃的好得多,因此每每小人嘴快說些不知高低的話,倒也不致惹得這些爺生氣,隻是都笑小人粗鄙。”

那書生一聽來了興趣,遂問道:“你既能識得我這些寶玉,又能說出這懷古、垂釣的佳話,怎地說你粗鄙?”

那小二歎口氣,輕聲道:“我說了,客官莫要發笑。隻因常有那遊完嶽陽樓的客人來此,有時豪興大發,卻不自寫詩詞,隻是照著杜大詩人《登嶽陽樓》幾句念將出來,那在座的眾人聽了自然是無不叫好。隻是小的聽了,可憐那杜甫一生悲慘,又想到自己一向漂泊無依,幸得掌櫃的有愛,令我餓有飯吃,冷有衣穿。既感得掌櫃之恩,就愈想到杜大詩人生活困頓艱難,心裏替他難受,因此每每惹出兩行眼淚,直叫道:‘我今生若遇上杜大詩人,必與他交個朋友。現在我手上無錢,有朝一日發達了,便要無限資助於他,隻叫他寫那前四句讚山讚水的詩,讓湖東最能唱的雲夢姑娘唱成小曲來聽,好叫他日日歡歌,無憂無慮,卻再也不要那悲悲切切,惹人眼淚的後四句了。”

不等小二把話說完,那書生早就忍不住撫掌笑道:“你這小二真有一股呆勁,杜大詩人不知去了幾百年了,即使你有了錢,能去哪裏資助他?再說了,那首詩前四句寫得端的是吞天納地,氣吞山河,豈是歌妓唱得了的?我看你隻是想和你口中那雲夢姑娘‘日日歡歌,無憂無慮’罷了,卻扯上什麼杜大詩人?”

那小二聽言委屈道:“客官既如此想,敢是其他客人也是因此罵小的粗鄙也說不定,小的也不敢回辯。隻是還有些人,小的心中隻是不服。”

那書生笑道:“和你這小二說話真個有趣。你不服哪些個,盡管說來聽聽。”

那小二遂也不管生意,隻顧和玉良胡扯,侃侃道:“便是這孟浩然曾寫下‘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四句。但凡有那窮困潦倒,遭貶遭難的來了,總是不住吟誦,唉聲歎氣,都說有才無門,難尋伯樂。我既憐他們遭遇,又不喜他們總是抱怨,因此勸道:‘人在其位,各謀其事。有抱怨自個兒的工夫,不如把本職做得更好些,我想這天下焉能沒有識才之人?隻是天天說什麼懷才不遇,羨慕他人福氣,還不如腳踏實地,安心做事,等時候到了,自有舟來楫你。’誰曾想那些人聽了,卻往往頓足叫罵,盡說些什麼‘井底之蛙,可笑可笑’,‘小小燕雀倒來笑話鴻鵠’之類的話來嘲弄小的。客官在上,每每小的嘴快惹事,掌櫃的總是叫我少說多做,但我看這些個人,也須懂得這少說多做之理,客官你看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