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剛才童童媽臉上的憔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傳的憤怒!

我小心翼翼地問:“既然‘上麵’不管,也沒得到賠款,那你們有沒有想到直接找礦主呢?讓礦主賠錢或讓他承擔事故責任?”

童童媽斷然道:“那是不可能的!這種私人小煤礦,多如牛毛,他們除了向各級頭頭腦腦進貢,什麼手續都不辦。開這種煤礦的人,哪個沒有後台?就比如童童爸這次出事,那個礦主把值錢的東西全部運走後,人就不見了。他平時和那些當官的走得很近,送禮都送小車。而出事後,那些當官的都說根本不知道那兒有煤礦,更不認識他這個人!”

聽了這話,我尋找齊懷義的心一點冷下來,但我還是懷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問:“六年前,四川有38個人在這裏挖煤,瓦斯爆炸全部遇難。那個黑煤礦的礦主叫齊懷義,你聽說過這個人嗎?”

童童媽搖搖頭:“這裏礦主多得是,我一個都不知道。”

我不死心地問:“那死了38個人瓦斯爆炸事故,你總記得嗎?”

她苦笑道:“沒聽說過,這裏經常發生事故,有些黑心礦主因為害怕承擔責任,就隱瞞不報,煤礦出事後直接把出口堵上,至於裏麵埋了多少人,鬼都不知道。”

我和王磊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雖然如此,我還是決定去山上祭奠一下爸爸。在童童媽的指點下,我們沿著一條鋪滿煤碴的山路往上走。路上到處都是煙筒、鐵管、啤酒等雜物。不一會兒,我們來到梁溝村附近的一個山頭。眼前的景象真讓人觸目驚心:遠處的一座大山被劈出一道深深的懸崖。懸崖旁邊被開辟出一片千餘平方米的空地,空地上停靠著五輛卡車,還有兩輛鏟車正在忙碌地裝車。

離開懸崖邊,我們拐了幾道彎準備下山。眼前又是一處被削平的山頭,兩輛挖掘機正在轟嗚著向山頭深處挖掘,一片新煤層剛剛露出來。再向前走,站在較高的山上俯視,眼前的一座座山頭都己被挖出了一個個深溝。山間平地上和河道裏,是一個接一個的煤場。

站在被挖得坑坑窪窪的山上,我不知道哪裏是我爸爸遇難地方。隻好找了處正對著梁溝村的半山腰,遙望家鄉的方向,跪了下來。

想著就是在這兒的地下,爸爸過了兩年暗無天日的生活,我的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般流了下來。我感到深深的自責,如果我初中畢業甚至小學畢業就外出打工,爸爸也許就不會被迫來這兒挖煤,如果他不出來挖煤就不會死啊,如果他不死,我怎麼會沒有爸爸!

自從爸爸走後,短短六年的時間,我卻感覺象一個世紀般地漫長。在這漫長的一個世紀中,我經曆過貧窮和挫敗、背判和流產、謠言與死亡。我象一枚離開枝頭的花朵,隨風飄揚,從一個城市奔向另一個城市,從一個男人的懷抱流浪到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如果爸爸泉下有知,他會生我的氣嗎?一定會的!

我一邊哭一邊緊緊抱著一塊石頭,雖然我明知,這塊石頭是沒有生命的,但我固執地認為,爸爸的靈魂附在了上麵,我把它當成了爸爸。但石頭上附了煤灰,我手一摸,就一手的黑。然後用這手再去摸臉,臉上也花花的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