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女孩子,瘦小的身子裹在寬大的工衣裏,顯得空蕩蕩的。她的小手皮膚粗糙得嚇人,十個手指頭又紅又腫。此時,她小小的身子蜷縮在爸爸懷裏,注視我們的雙眼盛滿了恐懼。
張聲翔不知什麼時候也趕了過來,滿臉歉意地向門外的家長陪著笑臉:“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
家長們更加憤怒了:“說對不起有什麼用?我們要找你們老板說理!”邊說邊想躍過電動門湧進廠區。
張聲翔急了,勸了這個又勸那個:“大家靜一靜,靜一靜,你們有什麼要求可以跟我說,我一定會向上轉達的。”但在憤怒的家長和學生麵前,他這些話顯得非常蒼白無力。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金自立使勁咳嗽了一聲,威嚴地說:“這件事情,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所有的人都驚訝地望著他,連我也呆住了。在這個時候,應該把人心先安扶下來,他這樣說,不是火上加油嗎?
果然,立刻有家長憤怒地衝他吼道:“和你們沒有關係和誰有關係?我們的孩子在家裏身體好好的,到你們廠裏沒半年就頭暈、皮膚潰爛、流鼻血、脫發,一個人瘦得不成人形了,還不是你們廠裏毒氣太大了!”
金自立淡淡地說:“那是他們體質本來就不好。要說毒氣太大,這廠裏一萬六千多人,怎麼都沒病就他們有病呢?”
家長們當即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櫻之廠的其餘的一萬多人是否有病,這些遠在河南的家長們又哪裏知道呢?
好半天,才有家長不服氣地說:“你們使用‘童工’,是違反勞動法的,我要告你們!”
金自立從我手中接過文件夾,不緊不慢地拿出一份檔案:“我也不想多說什麼,這是其中一位學生的檔案,你們看看吧。後麵附有學校與你們統一簽定的勤工助學合同,還有老師給我們的戶籍證明。”
一位家長接過看了一眼,當即叫起來:“這份戶籍證明是偽造的!”
金自立好脾氣地笑笑:“對不起,這是學校的事情,我們又不是警察,是不是偽造我們查不出來。”
家長們相互望望,剛才的憤怒全部變成了沮喪。
從他們的唉聲歎氣和金自立幾個人的竊竊私語中,我了解到事情的大概。這些孩子清一色的農村學生,因為學費昂貴,他們上不起正規的學校。而所謂的職業中專正好鑽了這個空子,以低學費及包分配為誘餌把他們吸收進學校,然後偽造戶籍證明,以勤工助學的名義把他們騙出來打工。
以前工廠對這種童工還不太敢用,但自從“民工荒”後,這些學生便供不應求了,反正戶籍是由學校偽造的,童工報酬比成年工人更加廉價,出了事廠方還可以推得一幹二淨。
為了防止鬧事,即便進的是同一個工廠,童工們也會被分配到不同車間。他們每個月最低也可以掙到四百元,高的可以拿到六百。但所有工資卡都事先被老師收了上去,名義上稱是為學生存下半年的學費,實際上,所有的錢都流進了他們的錢包。學校的這些伎倆,和我在火車上遇到的那些去廣州“實習”的學生如出一轍。
今天這些家長之所以趕來,就是有孩子實在受不了沒日沒夜的加班,偷偷打電話告訴家長的。家長中正好有兩位曾在深圳打過工的人,便聯合十幾個同樣境遇的家長趕過來了。
現在,家長們把所有的憤怒都轉嫁到學校身上了,有一個家長竟然低頭哈腰地問金自立:“孩子們身上都沒錢,今天可不可以給他們結算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