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議道:“不如收完稻子,我們就去看她吧。”

淑芬點點頭:“恩,好。”

盡管我很努力,但還是動作太慢了。淑芬跟我的距離越拉越大,很快遠遠地把我拋在了後麵。

以前,在書本中總能是讀到這樣的句子:“金黃色的麥浪象錦緞一樣美麗”;“空氣中不時飄來稻子的清香”;“辛勤的農民們在陽光下揮汗如雨”;“這是個收獲的季節”;“啊,美得象一首田園詩!”

現在想起來,寫這些句子的文人們一定從未幹過農活。假若叫他們來稻田地裏揮汗如雨,他們還認為農村生活是美的嗎?就比如我現在,彎下近180度的腰;頭快低到了地上;手上的鐮刀越來越重;不時有稻芒刺得我皮膚生疼;兩條胳脯上劃了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細長傷痕;在捆稻個子時,我雙腿呈跪拜姿勢。如果身臨其境,他們還會寫出那樣的句子嗎?

我累了不行,又看了看麵前的稻田,原先以為並不大的這塊地,現在卻象望不到盡頭一般,我沮喪地想,什麼時候才能割完啊?

媽媽、海鷗和我,三把鐮刀,媽媽雖然腿腳不靈便,但年輕時也是一把勞動的好手,所以割得飛快。海鷗也在我前邊,我被落在了最後,引得五福一陣陣善意的嘲笑。

劉軍本來負責把我們割完捆好的稻個子抱到地頭,他看我割得太慢,便走到我身邊:“我來吧。”

我心裏一暖,把鐮刀遞給他。果然,他割得雖然也慢,但比我快得多,並很快趕上了海鷗。我隻好去提稻個子,雖然一次隻能提一個,但不一會兒便累得汗流浹背、氣喘籲籲了。

到後來,還是媽媽他們割完了田裏的稻子,齊心合力把稻個子提到地頭的。海鷗和劉軍比賽似的,每人肩上扛兩個,手上提兩個,很快把稻個子都提到地頭。媽媽眼光一直跟著劉軍,歡喜得始終合不攏嘴。

後來,無論是把稻個子裝到車上後,還是把平車拉到場地上打曬,一直都是劉軍和海鷗為主力。看著兩人一人拉車,一個在旁邊打吊絆,裝得象小山一樣的車子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飛快行駛。媽媽感即萬千道:“城裏人都說農村人重男輕女,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要是兩個女人,能拉得動這架平車嗎?多虧那時候東躲西藏生了海鷗。”

我一直認為媽媽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農村婦女,事實上,也確是如此。每天和村裏人東家長西家短,嘲笑別人家針尖大的事,簡直就象無孔不入的小報記者。流言蜚語是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甚至就連村誰家下一窩小豬,也會讓他們口舌翻飛地講上三天三夜。可事情一發生在自己家,就會氣急敗壞、暴跳如雷。我剛回家那幾天,她自感顏麵掃地,連門都很少出。自從劉軍進了我家門後,她腰杆好象直起來了,繼續不厭煩其煩地“東家長西家短”。

但現在她說出這句話,我卻認為她簡直就是一個哲學家。如果我不是正低頭在後麵推車,我簡直要仰視她了。她一個農村婦女,竟然給存在中國幾千年的重男輕女思想,做了最樸素的詮釋。和她相比,那些就這個問題旁引博證、喋喋不休,卻始終雲裏霧裏、不得要領的社會學家,簡直給她提鞋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