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船的思緒也隨著那滴滴答答的響動而起伏。
“我希望,”他把聲音放得很輕,“能在這具軀殼之內,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大祭司望著他,一雙眼睛仿佛能洞察萬物。
“你的性格不像是會執著於某件事的人。為何此番改了性情?”
六船搖首,苦笑。
“我哪裏是什麼‘不會執著’的人呢?我遊蕩的魂魄偶然間闖入這具陌生的軀體,嚐到了生的滋味,所以我貪生。在那之後,磨難重重。我的……師父耗費大量的心力將我救回,甚至此番離山,也是為了治這副不堪一擊的肉身,因此,我怕死。
我也不過是這樣,一個卑劣的貪生怕死之徒罷了。”
六船第一次吐露他關於生死的心聲,或許是這間廳堂真的有一股玄力,或許是大祭司那雙飽含歲月的眼眸看向一個人的時候,沒有人不會對他袒露內心最不堪的想法。
“我知道,我是奪走了某個人活下來的機會。但這令人不恥的行為,卻反而總是讓我慶幸。現在他的靈魂重新浮現了,他要搶奪這具身體的掌控權。我隻是借宿在這裏的魂靈,又怎麼有力量,能……”
六船的話戛然而止。
大祭司忽而伸出手,把擺在另一邊的茶杯,向六船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飲些茶水。
六船順應了他的好意,端起茶杯,慢慢地吹著上麵的熱氣。
“你好像看輕了自己,”大祭司說,“你一心認為,自己不如這具身體原有的靈魂強大,仿佛隻是一個偷竊了別人生命的賊,自慚形穢。”
“但你可有想過,為何你漂泊世間無數春秋呢?”
“我……”
六船被大祭司的問題問住了。他過去想過這個問題,但每次給自己的答案都是,他一個孤魂野鬼,或許是受了什麼罪罰,才不能轉世投胎。
這樣就更淒慘了,一個有罪的靈魂……
“萬事皆有緣起,你不是憑空落在人間的遊魂,你天然地背負著你的使命。那不是漂泊,那其實是等待。你是為了與某人相逢,才在世間遊蕩。”
“是……我的師父麼?”
大祭司神秘地笑笑。
“你的師父,是有大修為、大造化的人。他秉性至善至真,如同山間璞玉。天道偏愛他,卻又要歷練他。他的紅塵之緣未盡,待到歷練休止,他必有大成。”
“但到那時候,或許我,還有今後的師弟或師妹,恐怕就沒辦法見證師父的那一時刻了。”
六船哂笑一聲。
師父是長生的仙,徒弟卻是短命的鬼。或許這對於雙方而言,都不失為一種詛咒。
大祭司搖了搖頭,不贊同他的說法。
“何必如此悲觀呢。”
六船麵露不解之色,但大祭司這次卻不再為他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