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真相如何,她都不後悔尋回照骨鏡,也做好了承受一切的準備。
“再說,不是還有小陶你在麼,”榮箏笑起來,“我現在不是無家可歸了,我有人可以依仗。如果真相正如小陶所言,那我就更要好好地活著。
死去看似一了百了,實則軟弱。活著卻能償還和贖罪。”
榮箏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她讓陶眠一再對她刮目相看。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陶眠也在為他的五弟子是榮箏而感到自身的幸運。
顧園、遠笛、流雪、隨煙……四位弟子的離世,把陶眠的心也抽離了四片。再怎麼看淡,那真切的傷痛也會像鋒利的紙張,在他翻閱回憶的書時,猝不及防地割傷流血。
他會向前看,但他的靈魂被墜得很沉。
而榮箏把自己的雙腳從泥沼中拔出,哪怕傷痕累累,也用沾滿了泥巴的雙手高高舉過頭,向他揮舞說,小陶,迎接我一下呀。
山不止在目送著人遠行,仍有人願意長留於此。
這讓陶眠不斷下落的心被輕輕托住。
“放心吧,”陶眠拍拍榮箏的腦袋,她的發絲被夏陽蒸得暖燙。“就算你真的對杜懿有罪,師父也願意為了你走黃泉一遭,去閻王那裏說說情,給他來世安排個好人家。
而你,你就留在這裏,每日行好事,幫村民們做做活,對黃答應好點兒。”
榮箏笑得燦爛。
“那就這麼說定啦!小陶你接下來也不許攔著我做夢了。都說了我要找回記憶的!”
“好好,答應你。話說需要找回記憶的人是你,怎麼我還被迫摻一腳……”
師徒二人又說了些閑話,陶眠按照約定,帶著榮箏來到深山裏麵消暑。
一片林間空地,有清泉湧出,酷熱的日光被擋在密林之外,榮箏托著泉水喝了兩口,頓感清涼。
她賴在此處不走,直到傍晚暑氣退散,才和師父一前一後,踏著石階級級步下。
當夜,陶眠準備入睡,卻又停了一停。
他心想,可能是因為兩人就住在隔壁,照骨鏡托夢沒托好,把他這無關人士也捎帶上了。
這次他刻意等待榮箏入睡了,才平躺在榻上,在腰間搭了一截薄被。
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陶眠陷入沉睡,沒見到周公,反而見到了小榮箏。
這回她明顯比上次長高不少,不知夢中歲月幾度消磨,他的小徒弟從小板凳長成了小樹樁,站著快到他腰間。
她正在院中罰站,頭上頂著碗,兩隻手提著水桶,還紮著馬步。
看見陶眠這麼個“活人”乍現,她張大了嘴巴,頭頂的碗隨著身體前傾,嘩啦啦地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