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漢鎮新來了一個修自行車的中年漢子，他瘸著右腿，操著一口北方口音，鎮子裏的人都叫他“老歪”。有人修車，老歪總會問一句：“您貴姓？”若回答姓寧，等修完了車他便分文不取。鎮子裏的人很是不解，問是何故，他就會憨憨地一笑，然後埋下頭去忙他的去了。
鎮子裏姓寧的不多，也就十來戶人家，這些人裏卻沒有一個認識老歪的。與他漸漸熟悉起來的倒是那些姓寧的孩子，而他對這些孩子好像也特別好，總是掏錢給他們買吃食和玩具。鎮子裏的人見了往往會勸他說：“又不是自己的孩子，疼了也是白疼，你掙錢不容易，還是省著點吧？”老歪聽了又是憨憨地一笑，說：“都是孩子，咱隻圖他們高興就行。”
老歪對姓寧的孩子好，在姓寧的孩子裏他又對一個叫阿元的孩子特別好。阿元今年六歲半了，據鎮子裏的人說他沒有父親，而他母親是在婚前生的他，現在則遠嫁到了另外的城市，他是跟著外婆長大的。老歪一見阿元就愛惜得不得了，一個勁兒地說這孩子可憐。
老歪喜歡阿元，也關心著阿元。冬天的時候阿元和一群小夥伴在河邊玩耍，一不小心滑進了水裏，阿元的外婆剛叫了一聲“救命”，瘸腿的老歪就如箭一樣跑到河邊，然後“撲通”一聲跳下去把阿元救了上來。事後阿元的外婆買了雞蛋去謝老歪，他卻瞪著眼睛說：“你以後能不能少打牌多陪陪孩子，阿元還不懂事，沒個大人跟著哪兒行？”阿元的外婆紅了臉，心裏卻生了老歪的氣，不讓阿元再去找他。
阿元一連幾天沒去找老歪，老歪就像蔫了一樣，他到玩具店裏買了一把最好的玩具槍，然後讓別的小孩捎信給阿元，說要送槍給他。小男孩愛玩經不起誘惑還是偷偷去了，老歪把槍給他，他拿在手裏對著老歪就“開火”，嘴裏還“配著音”說：“嘣嘣嘣嘣……”老歪說：“不對，這是好槍，它發出的聲應當是‘吧吧吧吧’。”阿元聽完馬上改了“配音”，他一邊對著老歪“開火”一邊嘴裏不停地說著：“吧吧吧吧……”老歪聽著聽著淚水一下流了下來，他趕忙轉過身去用衣袖擦去了。
以後的日子裏，阿元背著那支玩具槍一見老歪就“開火”，嘴裏說著“吧吧吧吧”，老歪每次聽了都是非常動容，臉上的表情異常複雜，有激動有愧疚，但更多的還是高興。阿元的外婆知道槍是老歪送的後不讓阿元要，可阿元哭得一塌糊塗，她隻得讓阿元一天到晚背著。阿元的外婆雖然故意躲著老歪，但一個鎮子住著，一天到晚總要碰上幾麵，阿元一見老歪就“開火”，望著老歪一臉陶醉的樣子，阿元的外婆禁不住起了疑心。
巧的是第二天阿元把槍忘在了家裏，阿元一見老歪又習慣性地叫了一聲：“吧吧吧吧！”也是該當出事，老歪正修著車，一聽阿元叫他就隨口答應了一聲：“哎！”就是這一個“哎”字讓阿元的外婆抓住了把柄，說老歪占他外孫的便宜，然後又不依不饒地叫來了自己的三個兄弟，不由分說上去對著老歪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正打著時，已經一年沒回家的阿元媽從外地回來，見她媽和她舅舅在打人，忙上前拉架，阿元的外婆一見女兒就說：“這個破修車的占阿元的便宜，給阿元買了個破槍，教阿元喊他爸爸，他竟然還敢答應！”阿元的媽望著被打趴在地的老歪說：“你誰呀，為什麼要這樣啊？”老歪慢慢爬了起來，然後望著阿元的媽媽，說：“寧婷，我是嚴文！”
寧婷驚叫了一聲，說：“你……你怎麼來了？”老歪說：“七年多前你到北方做工，咱們認識了。我雖比你大了十多歲，可是你當時說你不在乎的，但是當我在挖煤時砸斷了右腿後，你懷著身孕走了。我在家養了兩年多的傷，落了個殘疾。本來一直想來找你們，可我沒有錢呀。後來我學了修車的手藝，又掙了一些錢，慢慢攢夠了來這裏的錢，這才來找你們，為了好好照顧阿元，我就在這裏擺了個修車攤。”
寧婷說：“對……對不住，你腿壞了，我擔心以後的生活，所以我就拿了煤礦賠你的錢偷偷回家了，現在……現在我又嫁人了……”老歪說：“我都知道了，我不怪你，真的！”寧婷說：“那你現在想怎麼樣？你想把阿元帶走嗎？你知道的，阿元是我媽帶大的，他可是我媽的命根子呀！”老歪說：“我……我不敢有這個想法，如果你能可憐我的話，讓兒子叫我一聲爸爸，我就很滿足了！”
寧婷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拉過了阿元，說：“兒子，叫他一聲爸爸吧？”
阿元看著老歪喊了一句：“爸爸！”然後又走近老歪說，“其實這些天來我一直在叫你爸爸的！”
老歪的淚水奪眶而出，他伸出雙手抱緊了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