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衷歎了口氣,望著天邊,雪勢已住,雪意未停,卷風不時拋下一串雪花,被風雪梳洗過的月波映的更加皎潔,喃喃道:“是與非,愛同恨,重不重要那又何妨呢?”
裘南鋒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人世熙熙,天下攘攘,算來算去,莫不是為了陷入這個情字。所為明哲修心,脫落塵俗之外,豈非又跌入了另一種情。情之為物,在此亦是。孰對孰錯,誰又能定?是是非非,倒叫人也無從言說。”
月光中段良沉默半晌,徐徐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多說。”微頓又道:“還要說明的一件事是,當時懸崖之上,圍擊你父親的還有我的斧頭。隻不過當時我功力尚淺被你父親的劍氣震下了懸崖,那恰是你父親中劍被擊落之時。他本有機會不致墜下去的,但是他把我拋上去的時候,用盡了所有的力量。”
段良沒有再說什麼,但裘南鋒卻終於已明白他的眼神裏為何總帶有那種特色的慈祥的原因。
凡是哪怕稍有人性的人,在被恩將仇報之後,總是更比較容易地領悟愛的意義的。
裘南鋒歎了口氣,道:“在下宮外相候。”
段良長身而起,道:“何必!”裘南鋒依然側身飛出。這對方才在殿內侃侃而談的人,此刻卻要兵戎相決了。
段良那鋪天蓋地的殺氣又從他的小山般的身上散向了茫茫夜空,徹地銀錦。
裘南鋒不再說話,對於段良這種人,本來就是什麼也不必說的。段良苦口婆心,絮絮地告知他二十年前的風韻往事時,他不必言謝,二人全力以赴,生死相搏時,他也不必言它,段良心底自然也明白。
因此段良也不必再多說什麼,如果非要說,就用斧頭說好了。
月明之下,一斧如日,自那寂寞的雪地,悄身飛斫。人人皆道雷神一怒,雷霆萬鈞,卻不知雷神之斬,原來竟是悄無聲息。
空中拋下一串雪花,浸入了熱烈的斧頭,把那凜冽斧氣平添了一腔雪魄寒意。
雪月之中,花絕頂那奇特溫柔的琵琶聲伴隨著他奇特蕭聊的聲音:“我該走了。”
阿衷突然道:“希望你莫要傷害南鋒。”
花絕頂道:“他是我的兄弟,我怎會傷害自己的兄弟?要知道在這世上,我隻有五個兄弟。”
他緩緩的舉步,俄而又道:“殺你們不是王邪的意思,經過方才一劫,王摩也不會再動殺機,隻不過惡念總是會有的,你們善自為之。”
阿衷道:“多謝。”
謝音為嫋,花絕頂人蹤已杳,隻餘一縷斜風,掠過雪地的人群,拂過煢依的金樽瓊壺。
第二宮前,殺氣激蕩,方才吹落的一地白雪,已是蕩然無存,仿佛刹那間,揮手時,便落入了浩冥的夜空。
至剛至猛地雷神斧法,在段良手中,正是適逢其人,把那至剛至陽大氣勢,無聲無息的發揮得淋漓盡致;卻不巧遇上的是敵愈強我愈強的鳳凰之劍——那從至猛至烈的阿鼻火焰中鍛煉出的不死鳥之劍。
斧光影落,雷霆萬鈞,殺氣飛虹,淩步逍遙。這星鬥倒蘸,皓月失輝的第二宮前,是否在重履二十八年前的那場軌跡。
裘南鋒的身邊,仿佛有無數座山峰幢幢移動,那其實不是山峰,而是崩雷的胎盤,蒂落之時,就是雷驚現之時。
鳳凰之火再是神威,也不能去觸動這些雷山,火越健旺,豈非越是雷霆震作的引子?
這種情況下,隻有一種方法——忍。將自己蟄伏於這窒息的山峰中,用毅力克服那令人沉悶的壓力,用身體去抗動那山峰的飛移。
山峰颯然,峰頂之上,竟起了些微風聲。
風聲越來越大,次如扶搖羊角,再如雷聲激蕩,最後索性邀來了閃電,變成了勢開萬裏的萬鈞雷霆。
那天地間最為剛烈最為威猛,最令萬物悚然而不敢觸的天霆之怒。
雷鳴閃電中,和著電閃,拌著雷鳴,悄然刮起了一圈旋風。
橫風十疊勁。
翠鳥窮身沐浴於阿鼻烈火之中,脫形換骨,即將涅磐,但苦於火力不猛,超身無力。幸得突來橫風疊勁,卷起千裏赤焰,相助待胎鳳凰修成涅磐正果。
那橫掃萬裏,席卷眾生的橫風猛勁驟起於雷電之心,迎向那勢不可擋的雷霆。
一圈……
二圈……
現在一切的電閃雷鳴,都已煙消雲散,所有的狂風橫聲,驟然間氣定勢歇。
漫天的星鬥,依然卓朗閃耀;皎潔的月光,依是平靜的瀉下。
段良佇立於月下,手中的巨斧,身上的鎧甲,不知何時化為灰飛。那山般的身軀,被寒風吹動,竟顯的有些單薄。
他原本慈藹的目光裏,又多了幾分的痛苦和不安。而這慈祥痛苦不安都隨著他一聲歎息俱化為了蕭聊。
他就用一種蕭聊而愉快的聲音說道:“想不到我二十多年苦功,到頭來還是敗在了鳳凰劍下。裘南峰倏的鑽入一座山峰中。任憑這座山峰如何的仞落飛移,他就是蟄伏在這沉悶的山峰中,動也不動。
他知道裘南峰正向著第三座寶殿走去,因為身後傳來了裘南峰那平靜的奇特的聲音: “多謝”.但他沒有動,因為那已無用。
謝什麼?有什麼可以謝?也許隻有段良才聽得懂了,但段良卻不想追追究這些了。他隻想大笑,然後闔上眼睛。
爽朗的笑聲溘然中斷,然後段良那小山般的身子,緩緩坐了下去。像山一樣安泰。
生時如山死如山。
這山一般的漢子,就像山一般地溘然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