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情脈脈軟語度難關 淚漣漣深心走絕路(2 / 3)

楊育權道:“好,就是這樣說,三百塊錢支票夠不夠?”陸影道:“自然是越多越好啊。”楊育權笑道:“我就開張五百元的,越是有手段的女人,我倒是越肯下本錢。”說著,他在床頭枕頭下麵,掏出一冊支票簿子,就取下大襟紐扣邊插的自來水筆,走向桌邊燈下,填寫了一張支票,然後在票尾上簽了一個英文字。他撕下那張支票來,回轉身正要遞給陸影,見二春正站在身邊,便笑道:“這是為了你呀,能花上這樣一大筆錢,就不過是為你出上一口氣。”二春道:“楊先生也就早想看看她的了,那於我有什麼好處?”楊育權道:“到了明天,我當然還要送你一筆禮,無論如何,我要更對得住你些。”二春瞅了他一眼,低聲微笑道:“更對得住我些,我看你怎樣對得住我罷!”楊育權便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向魏老八笑道:“二春這孩子調皮得很,你這蠢牛一樣的東西,哪裏對付她得了。”魏老八站在一邊,沒有作聲,楊育權沉著臉道:“你不要不高興呀,這還是我的人,我一不高興,我就不把人給你了。”說著,左手把支票交給了陸影,右手搭在二春的肩上,魏老八笑道:“楊先生怎麼說這樣的話?她就跟了我,還不也是楊先生的人嗎?你高興哪一天收回來,你就那一天收回來。”二春聽了這話,把兩眼瞪著荔枝樣的圓,把臉漲得鮮血樣的紅。魏老八看了她的樣子,知道她的用意何在,隻是向著她笑笑,並沒有說什麼。也不知道幾時,陸影接著楊育權的支票溜出去了。這時,他又二次回轉屋子來,笑道:“大家分散了罷,天亮了。”二春聽了這話,卻不禁噗嗤的一笑。楊育權握了她的手道:“別的都還罷了,你每次突然一笑,倒讓人有些莫明其妙了。現在說到天亮,你又笑了起來,這天亮了有什麼好笑,你一聽到,就噗嗤的笑起來。”二春道:“這有什麼莫明其妙呢?在南京城裏,我隻覺得糊裏糊塗天就黑了,到了你們這裏,整個變過來,是糊裏糊塗的過了一夜,天就亮了。”楊育權笑道:“天亮了我們都去睡覺,醒過來已是下半天,那就糊裏糊塗又天黑了,你不要看我們過著糊塗日子,但是我們打起算盤來,可是很精細。”說著,也嗬呀一聲,伸了一個懶腰。二春回頭一看,坐在屋子裏沙發椅子上幾個人,都已睡得呼呼打著鼾聲。王妙軒手裏拿了煙簽子,半側了身子,也睡在煙鋪上。隻有魏老八眯了兩隻綠豆眼向自己看過來。

因道:“楊先生,我要去睡覺了,還有什麼事要我做的嗎?”楊育權笑著想了一想,拍著二春的肩膀道:“我沒有什麼事了,你請便罷。”二春聽了這句話,並不等到楊育權說第二甸,立刻就離開了他,向自己屋子裏走了去。遠遠的還聽到了楊育權哈哈大笑,似乎他又奏著凱歌了。二春頭也不回,徑自走向屋子裏去睡著。也在心裏有了一定的計劃,倒上床去睡下,就昏沉著忘記了一切。等到睡足了醒過來,卻看到黃黃的太陽影子,斜照在玻璃窗上。心裏倒想著,睡的時候還不算多,太陽是剛剛起山呢!於是在枕上又猶疑了一會子,可是那太陽影子,由金黃變到淡黃,漸漸的竟成了模糊的影子,將手在枕頭底下摸出手表來一看,卻是五點多鍾。這仲秋的日子,不會在五點鍾太陽高照,分別是太陽落山了。

披衣起床,掀開窗簾子一看,見樓下院子裏,卻停放著好幾輛汽車,走廊上人來人往的,也透著忙碌,這就淺淺的冷笑了一聲。自己緩緩的把衣服穿好著,這才把房門打了開來。當她把房門打開的時候,門外卻有兩三個人站了候著,看到她,就都深深的鞠著躬,說聲二小姐恭喜!二春望了他們,還沒有答話,早有好幾個人隨聲叫著,二小姐起來了,二小姐起來了。看那樣子,似乎全屋子的人,都在等候著自己起來。臉上透著有點發熱,然而想到自己的打算,就不能不鎮定些。因之回轉身到屋子裏來坐著。本來楊育權很是客氣,就派了兩個女傭人,專門在這屋子裏伺候著的。今天是更為恭敬,又多派了一個女人來伺候。那女人黑黑的皮膚,高高的個兒,說了一口皖北腔,長腳褲子,細袖短褂子,倒有一把烏黑的長發,梳了一個橢圓髻,在鬢邊倒插了一朵小紅花,她仿佛很懂規矩,無事不進房來,端了一把方凳子,坐在房門口。二春看在眼裏,心裏卻不住的冷笑。一會子,由原來的女仆,送了一杯牛乳進來,二春笑道:“我並沒有什麼事,有了你兩個,已經覺得扯住了你們的工夫,現在倒又來了一個。”那女仆道:“今天新來的這位侉大娘,是魏八爺叫了來的,她什麼事也不會做,就是有幾斤力氣。”二春笑道;“難道他怕人搶親,找這麼一個人來保鏢嗎?”女仆笑著,沒有多說什麼。過了一會,卻聽到窗戶板呼咚的敲了幾響。接著,楊育權問道:“二小姐起來了,到我屋子裏來坐坐罷。”二春道:“你不知道今天我是新娘子嗎?”楊育權道:“我引你見一個人。”二春道:“我不見客。”楊育權道:“別人可以不見,這人你非見不可,你如不見,失了這個機會,就不要怪我了。”二春聽了這話,心裏倒有些跳動起來,因道:“你說這是誰呀?”楊育權笑道:“說破了就不值錢,反正你見到之後,決不至於失望。”二春心裏一想:“這準是徐亦進。”昨晚上沒有走得了,又讓他們捉回來了。但聽那楊育權的口吻,不怎麼生氣,又像不是徐亦進。是了,大概是那唯利是圖的露斯,看到那五百元的支票,果然來了。這個猜法對了,倒要看看這刁貨,今天見麵,還有什麼話說。於是整理了幾下衣服,摸摸頭發,就一鼓作氣的,向隔壁屋子裏直衝了來。人還沒有進門,先就問著:“客在哪裏?”楊育權口裏銜了煙卷,架著腳坐在沙發上,經她這一問,口裏噴出一口煙,將臉向裏麵的椅子,偏著搖了一下。二春看時,卻是端端正正的坐著自己的母親,心裏不知何故,隻管跳了起來。同時,兩片臉腮,也都紅透了,站在屋子中間,不前不後的呆住。

因道:“媽知道了今天的事嗎?”唐大嫂道:“魏八爺派人到家裏來拿你的衣服,我以為是楊先生有意思放你回去,叫我來接你的,我很高興,還叫了一部汽車坐著來的呢。”楊育權笑道:“你怎麼說以為我要放她回去呢?我不早就當你娘兒倆的麵說過,可以讓她回去嗎?她再三的說,不來就不來,來了就不回去,那我有什麼法子。這一層,我倒也原諒她,她和小春不同,並不是個賣藝的,不回去就不回去罷,我的朋友很多,隨便送給哪位朋友都可以。偏是魏老八這家夥看中了她,和我懇求了好幾回,說是我既不留她,她又不肯回去,倒不如給了他,解決這層困難。”唐大嫂插嘴道:“哎呀,魏老八,他不但是有家眷,在上海還另外有一個女人呢,我二春怎好跟著他?楊先生,她姊妹兩個總算對得起你,你何必一定要把她推下火坑去?”楊育權笑道:“這件事,你不能怪我呀!我老早要她回去,她總是不肯走,難道我就讓她老釘著不成?我總也要有個收場,喂,二小姐,不要發呆,坐下來慢慢的商量。”他說著這話,人就站起來,伸手將二春的手臂拖著,拖到椅子沿上,扯了她坐下,兩個人緊緊地挨著,二春把頭低了,兩手環抱在懷裏,並不作聲。唐大嫂坐在斜對麵,瞅了一眼,因道:“楊先生,你還是讓她回去罷。她不賣藝,你要放她回去了,她總是個在家裏的姑娘,你什麼時候高興了,要她來伺候你,她什麼時候就可來,那不很好嗎?”楊育權拍了二春的肩膀道:“你給我把她養在家裏,預備養多少年呢?”唐大嫂道:“她已經二十二歲了,日子多了,和你養一位老媽子在家裏,何必多這番事呢?我的意思,總還可以替你養三年。”楊育權昂著頭噴出一口煙來,眼望著煙在半空裏打著旋轉的散開,散得清清淡淡的,以至於沒有。這樣總有五六分鍾之久,然後猛可的向唐大嫂道:“三年,她三年的工夫,是她黃金時代的最後一節了。那末,你打算要多少錢呢?”唐大嫂道:“楊先生手上的錢,像我們家裏的水一樣,你還在乎嗎?數目我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