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在法國這樣的國家才能製造巴黎。——恩格斯

一九七九年七月,“出國”還是個神秘的字眼兒,我就是在那黑夜剛剛過去,朝霞冉冉升起的時刻,帶著惆悵的回憶和無限的希望離開祖國了。

波音707這龐大的鋼鐵怪物咆哮著把我載入雲層。在此之前我乘過一次飛機,在此之後我乘過四十四次飛機,然而,哪一次都不如這一次那麼難以忘懷。因為,這是我第一次離開祖國。當飛機飛越昆侖山脈的時候,飛機隱在翻滾的亂雲之中,下麵什麼也看不見,我卻似乎能斷定在這一瞬間我離開了養育我三十五年的土地,走向一個陌生的世界,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心中油然而生,喜摻著愁,留戀交織著向往。

記得我到巴黎的第一天,那是個盛夏的晴朗的早晨,巴黎好像是睡著了,街上幾乎見不到行人,隻是偶爾有汽車疾馳而過。這和我想象中繁華的巴黎是多麼不相稱啊!後來才聽人說,七八月份是巴黎的休假時期,人們都到海濱或鄉間別墅去了。巴黎的大部分街區像上海,尤其像淮海路一帶(解放前那裏是法國租界),隻是房子略高一些。巴黎是靜穆的,這是它給給我的第一個印象。

轉眼之間,我在巴黎往了兩年多。這期間我四次離開法國,每次都在半個月以上,最長的一次是去美國,達兩個多月。每次回巴黎都有新的印象。自一九八一年十月底回國以後,我又三次去運黎,每次去又都另有發現。了解和理解一個國家、一個城市,的確不是走馬觀花所能辦到的。在巴黎前後住了兩年半,在某些方麵我對她的了解可以說不亞於我前後住了二十五年的北京。可是,如果現在有人問我:“巴黎怎冬樣?”我卻很難給出一個回答,巴黎究竟什麼樣。

有人說:“巴黎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這要看你指什麼了。如果論人口,就以包括郊區的大巴黎而言,它也不是最多的,墨西哥城和東京的人口比它多。如果論城區麵積,大倫敦比大巴黎還大。有人說:“巴黎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這就更難於評論了,“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標準。如果說巴黎是“花都”,那我到過的許多城市的花木比巴黎更繁茂,比如瑞士的日內瓦,摩納哥的蒙特卡羅。如果說巴黎宏偉,我覺得華盛頓的草坪廣場更壯闊。如果說巴黎的服裝美,那也僅僅是女裝,最好的男裝據巴黎人說在英國,而最好的鞋在意大利。不過有一點倒是事實,就是你在街上很難找到一個穿著不和諧的巴黎人,而在紐約、倫敦和東京則隨處可見。有人說巴黎是文化之都,巴黎的確到處有古跡,但不如羅馬多;巴黎有近兩百個博物館,但按人口平均也不列前茅。巴黎人藝術鑒賞能力高倒是事實,和別處相比,巴黎可能有較多的不懂中文的京劇迷。有人說巴黎是“紙醉金迷”的世界,其實每個西方大城市都有那麼幾條街,巴黎並不特殊。無論是夜總會的數目還是亂七八糟雜誌銷售點,若以人口平均計,巴黎都肯定不是最多的。大多數巴黎人的正常生活,即使以東方的標準來看,無非上班下班,撫育子女,會親訪友,也沒有太多的特殊。那麼,巴黎究竟怎麼樣呢?巴爾紮克說過:“巴黎是一個真正的海洋。”恩格斯說:“隻有法國這樣的國家才能創造巴黎。”偉大的名言是富有魅力的,但要說清楚巴黎,還得從頭開始。

巴黎的起源

巴黎在公元五世紀起源於塞納河中希岱島上的漁村,著名的巴黎聖母院就建立在這個島的東南端,巴黎真正成為城鎮是公元九世紀的事情了。巴黎的發展,就像法國名菜蝸牛殼的螺旋線:以希岱島附近為中心向外甩,到一一二〇年前後甩出了第一圈,即巴黎的核心——第一到第四區。現存的巴黎最古的建築聖日耳曼教堂(落成於一〇八〇年)就在巴黎的正中心,聖母院則建於十二世紀。到一七九〇年前後,巴黎甩完了第二個圈,即第五到第十區。這期間先後建起了羅浮宮、協和廣場、愛麗舍田園大街、土伊勒裏宮、和巴士底獄(最後兩個建築毀於法國大革命)。這時的巴黎已世界上聞名的大都市了。到了一八四五年前後才甩完了整個巴黎城,建成了城內的二十個區,鐵塔、凱旋門、歌劇院、萬神廟和聖心教堂都是這期間的產物。那時巴黎是有城牆的,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才全部拆除,和北京一樣,建成了環城公路。今天的大巴黎則在本世紀六十年代形成。

巴黎和北京

巴黎約有四個北京大,它的布局和北京十分相似。北京以景山、天安門和前門為軸線,巴黎以羅浮宮、協和廣場和凱旋門為軸線;不過北京的軸是南北的,而巴黎的軸是東西的;北京有紫禁城,巴黎有羅浮宮;北京有天安門,巴黎有凱旋門;北京有夏宮頤和園,巴黎則有夏宮凡爾賽宮。不少法國朋友說,世界各城差不多都有十大名勝,但誰都說不準第十個是什麼。巴黎也是一樣,前九個大約是鐵塔、聖母院、羅浮宮、凡爾賽宮、凱旋門,愛麗舍田園大街、協和廣場、殘廢軍人院和聖心教堂。

巴黎在法國的地位甚至比北京在中國的地位還高。它的二十個城區和幾十個衛星鎮擁有近一千一百萬人口,也就是說每五個法國人就有一個住在巴黎。成年的法國人幾乎沒有人沒到過巴黎。巴黎是法國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的中心。法國的學者大多畢業於巴黎大學,政府要員大多出自巴黎的高等政治學院,據說就在不久之前,這樣一個傳統還在沿襲:法國北部港口打到的魚都要運回色黎統一分配。在認為“分權是最好的管理方式”的世界浪潮中,巴黎好像還在“一意孤行”。一九八0年,當我在法國的時候,偶爾看到一張國內的報紙,上麵有篇篇文章說經過對多國的考察,北京應該建成像聯邦德國的波恩那樣的首都,沒有喧鬧,沒有汙染,幽靜的像個村莊。這真是一個美好的幻想!然而要想在城市建設上把北京建成波恩,首先要把北京夷為平地;其次,要想在城市體製上把北京建成波恩,恐怕得把整個國家機構來一次從頭到尾的改革。規劃北京的建設,最應該參照的恐怕還是巴黎。借鑒是必要的,但借鑒必須貼切,否則難免事與願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