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在陽世上 二十七、陳香進京(1 / 2)

陳香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葬禮,她覺得全島上的人都來了,全穿白。可人們說這葬禮比起繼老頭兒孫子繼書開的葬禮要小得多,老頭兒的葬禮不過是民間的吹吹打打,他孫子的葬禮是統一堂舉行的國葬,老頭兒到了也還是沒有他孫子威風。

大島人是見過大世麵的,可對陳香來說繼老頭兒的葬禮夠讓她記著一輩子的。人們用老頭兒的死來哭祖宗,又用老頭兒的死來謝祖宗,抬著老頭兒的棺材和一個巨大的紙糊豬龜

來感謝祖宗把他們帶到這個島上,他們才有今天這種當國家領導的榮光。棺材和紙豬龜一起下葬,與老頭的妻子蓮英合墳。哭謝之中,陳香聽到了大島人祖先極得乎的故事,原來極得乎祖先最早的時候也是在西邊信神!登時她想起那當窮裁縫的父母,可惜他們早死了,要不他們能給她解釋解釋世上到底有多少個神,他們信的是不是極得乎信的,要是他們都信的是一個神,不就變成一家人了麼。不過,如今還有誰信神呢,大家都信統一堂,凡是天下信統一堂的就都是一家子,論祖宗,我跟繼家且搭不上邊兒呢,可論統一工作,我跟繼家是一家人,想到這兒,陳香跟著送葬的人一塊兒大哭。

葬禮之後,繼書主就準備帶著全家進京了,陳香收拾最後那些東西時格外興奮,想著自己千裏迢迢從陸地到大島上來了,現在又回去了,來的時候是一個人,回去的時候是跟著一家人,要是親戚們知道了,準說她沒出息,在外麵轉了一大圈兒也沒找到一個主兒,還是住在別人家裏。一想這個,陳香有點兒發悶,再一想,我是在誰家工作呀,我走在街上人家都羨慕,說我是對統一的最直接貢獻,能給長官工作是堂的最大信任了,跟那些警衛員一樣重要,這麼重要的工作比在家多當裁縫好多了,再說繼家對我像一家人一樣,沒高低,我這不是還得了個家麼。

書主是最後一撥離開大島的政府高級官員,隨著他這撥人的遷移,軍隊也隨著撤離了,大島將隻剩下地方政府,將恢複統一前的原狀,不再是統一中心。可這些年來,大島人已經當慣了統一中心,不相信去了總堂的這些人會把他們給忘了,沒有大島怎麼可能有這個政府?他們排著長隊歡送書主一家,樂嗬嗬地說將來都在京城見,你們這些國家領導們還不是平常跟我們都稱兄道弟的?我們會常去敲你們的門,你們要吃土產就說一聲;我們要是有了麻煩,你們就給總堂一說,他們都知道咱們,馬上就解決了;你們要是有了麻煩,就回家來,這兒還是你們老家,咱們大島人折騰什麼事都是在一起;京城是什麼樣兒也常說來聽聽,我們將來有了錢也學著多蓋房,多虧人家內地人來了把咱們這地方弄出了名,以後要是再來外頭的人咱們也不能說總堂不在了就變荒涼了,咱們也得為總堂維持這個老家麼,對吧。人們說了一大堆,說哭了說笑了的都有,書主一直扶著他老娘秀兒,秀兒不停地抹淚。梅說將來接兩位老人進城,繼成說他哪兒都不想去,他一輩子沒野心,就想開小鋪兒,總堂走了他就不用為軍隊賣煙了,還是做草藥,他讓兒子別擔心他的日子。繼書開說要是沒有父親,就沒有他們這一大家子統一堂員,是父親養活了他們,一輩子忘不了父親。繼成搖搖手說,天經地義。那時梅已經懷了孕,秀兒說孩子生下來後一定要寄照片來。正說著,船要開了,登時哭聲笑聲一片,最後一批總堂領導們上了船,進京城了。

在進京的路上,陳香隻要無事就愛把進京的隊伍想成當年的極得乎部落,她把學戲時的經曆放在腦子裏跟當時她看到的事一混合,就在腦子裏編出戲來:一隊部落的人馬打著紅旗說是要找神,“噢吼——”,結果進了京城,坐了皇朝,前呼後擁,“噢吼——”。你看這“噢吼——”,不論是唱紅臉的還是唱白臉的都得有開道的“噢吼”一聲進場,怎麼沒想想“噢吼”之後是誰出來呢?怎麼哪個當官的出來都“噢吼”呢?可她現在正是走在“噢吼”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