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3 / 3)

“哎。”

“你說楚王為什麼非要挑在這個節骨眼上殺人?平時斯斯文文的一個人,橫豎不像下這種重手的樣子。”

“話不能這麼說,楚將軍夫婦死得慘,有血性的都不能饒過柴胤那個狗賊。”

“哎,說得是。”

有人在交談中悄聲無息來到,前麵那個穿著長衣鬥篷,風帽遮住大半張臉,身後還跟著一個人,“站住!”守卒挺直了腰,手中矛戟探出,“什麼人?”

來人站住,往後拉下兜帽,“是朕,怎麼?”

“陛下?”兩人不約而同一愣。

尉淩沉著臉道:“還不帶路!”

牢房過道氣味刺鼻,混著讓人聯想到死亡的腥臭和冷濕,尉淩皺著眉頭和鼻子,靴底不時傳來讓他作嘔的觸感,這裏關押的都是必死無疑的重犯,每日少不了嚴刑逼供,很多熬不到招認或行刑就死了。

尉淩踩到一塊軟肉一樣的東西,低頭一看,竟是人的腸子之類,心驚肉跳,守卒急忙用腳尖踢開,然後繼續請尉淩前行。

想到楚淨輝被囚禁在這樣的地方,尉淩突然覺得心如刀割,說不清為什麼會這樣難受。

“陛下,是這裏了。”守卒打開盡頭一扇鐵門,尉淩彎腰進入,這裏沒有碎肉,也沒有肮髒的稻草,整體還算幹淨,尉淩定了定神,聽見鐵鐐摩擦的聲音,頓時又勃然大怒。

“誰準你們給楚王上鐐鎖的!”

守卒忙跪在地上回答:“是丞相啊,卑職們隻是奉命行事!”

“還不打開!”

“回陛下,卑職沒有鑰匙,大概在丞相那裏……”

“陛下息怒,這些鐐銬無妨的。”楚淨輝插進來道,聲音笑笑的。

尉淩靜了一會兒,幾乎是擠出來的幾個字:“滾出去。”

兩個守卒一走,尉淩迫不及待地開口:“昨天夜裏到底是怎麼回事?朕是不是也在凝華殿?那兩個人……是不是朕……”

“不是的,陛下,”楚淨輝淡淡道,“在那裏的人是我,殺了他們的也是我。”

尉淩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那個人,壓低聲音:“這裏沒有外人,你直說吧。”

他身後那人也把風帽拉下,露出熟悉的容顏,楚淨輝怔了怔道:“阿婉?”隨即一笑,“你也來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鄭婠皺緊了眉頭,一雙眼睛有些微腫,“你知不知道憫娘聽說時,都暈過去了,你有什麼三長兩短,她是絕對活不成的。”

“哎……”提到聶憫娘,楚淨輝淡然的神色總算出現破綻,一絲遺憾轉瞬即逝,“是我不好,帶她進宮又沒能好好照顧她,阿婉,以後請你……”

“我不答應!”鄭婠吼道,眼睛迅速泛起霧氣,淚水倔強地不掉下來,她哽咽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做!”

楚淨輝怔怔地看著她,良久無奈地歎口氣,低垂下眼睫。

“不要再說了!”尉淩大叫一聲,死死盯著楚淨輝,“那柄劍是我的,那兩個人也是我殺的,我不是在做夢,我記得很清楚!每一個細節都想起來了!”

“陛下!”楚淨輝變了臉色,聲音不高,但極為疾厲,“小聲點,這裏遍布徐玉清的人。”

“難道朕會怕他?”

“陛下,如果殺人的是你,我們和柴胤好不容易快要達成的結盟就完了,他會被逼再度與西理聯合起來,進攻淵池,以我們目前的國力根本無法抗衡,陛下,你要大晏一百三十多年的基業斷送在你手裏嗎?”

楚淨輝用平靜的語氣一字一句分析陳述,目光凜冽,看得尉淩倒吸一口冷氣。

楚淨輝目光慢慢柔和下來,淡淡笑道:“陛下,把我交給柴胤,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會相信的,所有人都會相信的。”

尉淩呆呆望著他,耳畔響起一聲微弱的“不要”,鄭婠捂著臉,手背上已滿是淚水。

“朕絕對不讓你去頂這個罪!”尉淩橫下一條心,再要強辯,“朕——”

“陛下,出師不正,難服三軍,更何況,兵部也不會輕易交出兵權,請你相信我,這是最快平息事端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

“我不信。”尉淩搖著頭,捂住耳朵,心從來沒有這麼亂過。

楚淨輝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但,卻是他寧肯玉石俱焚也不願意去選擇的捷徑。

他不後悔殺了耿遽和赫連幸,這兩個人要是站在他麵前,他還敢再取一次他們狗命,隻是,隻是,為什麼賠上的是楚淨輝?

“淩弟,”懵懵中,聽到楚淨輝這樣叫他,這稱呼還是很小時候,隻私下裏叫過一次,當時尉淩細眉倒豎,尖聲反抗:“誰是你弟弟!”從此楚淨輝隻在尉豐麵前稱他皇弟,其餘時候都叫太子。

尉淩垂下手,楚淨輝望著他,眼神溫和,其實楚淨輝看他,一直都是這種眼神,隻是他從來不肯細覺,楚淨輝目光從尉淩臉上移開,投向牆壁,帶著回憶的神情,莞爾慢慢道:“我本來有個弟弟,他的名字還是我和娘一塊兒起的,叫清淩……楚清淩。我最感謝先帝的,是他給了我一個弟弟,讓我覺得我在這世上還有最後一個親人。在我心裏,陛下就是我那個無緣來這世上看一眼的弟弟,隻是換了一種方式降生罷了。”

尉淩呆了呆,心口像被擊打一下,這麼簡單的事情,居然想不到,自己和他弟弟是同歲的啊!隻是,因為這孩子從未出生,大家也就很快將他忘了,忘得一幹二淨,沒想到當時才六歲的楚淨輝會記得這麼清楚。小時候,楚淨輝一抱他他就扯著嗓門拚命地哭,哭得他一臉尷尬,此後好幾次伸出手,也都怏怏縮回去,但是,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溫柔。

尉淩呆了好一會兒,忽然張口,輕聲喊了一句:“大哥……”喊完之後,一行眼淚滑落下來。他抿緊了唇,那淚水便在唇縫中漫開,滲入口中,鹹澀難當。

楚淨輝愣愣看著他,隨即微笑,說不出的欣悅,再大的罪,也都無所謂了。

“陛下要是拿我當哥哥的話,就聽我的話,不要在這個時候得罪柴胤,務必忍到西理滅國之後……詳細的事宜,我已交代給曹詩,陛下可以信任他。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以後,別再來了。”

外麵起了風,將二人的鬥篷吹得鼓脹起來。尉淩拉著鄭婠出來,鄭婠一直低聲哭泣,忽然甩開他的手,自己一個人跑了幾步,在牆壁旁的陰影裏哭。

尉淩咬唇看著她的背影,腦袋裏像有一團火在燒。阿婉,連你也覺得我是貪生怕死之輩嗎?他幾次張開嘴,卻在鄭婠的哭聲中心軟。

“阿婉,我該怎麼辦?”他低聲問道,輕輕推了推鄭婠。

沒想到鄭婠立即躲開,後退幾步,“別碰我!”她怨恨地看著尉淩,尉淩乍時心寒。

“如果你覺得我應該把真相公告天下,我不會猶豫的,我立刻就去大理寺!”他有些激動地顫聲道。

鄭婠搖搖頭,眼淚漸漸止住,“他說得對。”她說,“陛下應該把他交給柴胤來平息眾怒,避免戰爭,還記得那頭被你殺死的老虎嗎?”

尉淩一怔,他沒想到鄭婠的答案是這個,更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幾個月前的狩獵。

鄭婠擦去眼淚平靜地道:“你是皇帝,它是老虎,隻能如此。”她強忍著眼淚,胸口劇烈起伏,尉淩多希望她能支持自己去大理寺說出真相……說出真相後,即使天下打得生靈塗炭,也好過他在鄭婠心中變得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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