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次的晚餐席上,卻得到了意外的美滿。蕙姑的打扮是簡單的,隻穿著一件青色綢衫,但顯出分外的美麗來,好似為他才如此表情的。姑母也為博得他的歡心似的,將許多菜蔬疊在他的飯碗上,而且強他吃了大塊的肉。她們全是快樂的樣子,在蕙姑雖有幾分畏縮,但也自然而大方的。藐姑說了許多有趣的話,使大家笑得合不攏口;似乎姑娘們不應該說的話,她也說出來了,使得她姑母罵她,她才正經地坐著。他在這個空氣內,也說了許多的話。他詳細地說他家庭的近況,報告了他在北方讀書的經過,及到這裏來做校長的情形,並他眼前每月有多少的收入。總結言之,他說他這種行動,似乎都為蓮姑才如此做的;沒有蓮姑,他當變得更平凡,更隨便了。但蓮姑終究不告知他而出嫁了!幸得這消息是到了她們家才知道,假如在北京就知道,他要從此不回到杭州來了。他有幾句話是說得淒涼的,斷斷續續的;但給這位姑母聽了,十分真切;也就對他表示了一番不幸的意思。老姑母低下頭,他就提出,在這個星期三要和蕙姑藐姑去遊一次湖,姑母也答應了。

星期三隔一天就到,他一句話也不爽約的同她們在湖裏蕩槳。秋陽溫豔的漫罩著全湖,和風從她們的柔嫩的臉邊掠過,一種微妙的秋情的幽默,沉眠在她們的心胸中。他開始讚了一套湖山之美,似間接的讚美蕙姑似的。接著就說了許多人生的問題,好像他是屬於悲觀哲學派。但這是他當時的一種做腔,他是一個樂天的人,肯定而且向前的。他所以說,“做人實在沒有意思,”是一種懇求的話,話的反麵就是,“隻有愛情還是有些意思的。”不過蕙姑姊妹,並不怎樣對於這種問題有興趣。她們對於他的話,總是隨隨便便的應過去了。

蕩過了湖,她們向靈隱那邊去。太陽西斜了一點,她們選擇一所幽僻的山邊坐著。蕙姑坐在一株老楓樹底下一塊白石上,盤著腿,似和尚參禪一般。他在她的身邊偃臥著,地上是青草,他用手放在她的腿上。藐姑,聰明的女孩子,她采摘了許多野花,在稍遠的一塊地上整理它們。這時他仰起頭向蕙姑說:

“妹妹,你究竟覺得我怎樣?”

蕙姑默然沒有答。他又問:

“請你說一句,我究竟怎樣?”

蕙姑“哈”的笑了一聲,羞紅著臉,說:

“你是好的。”

他立刻坐了起來,靠近她的身邊,就從他的指上取下一隻金的戒指,放在她的手心內,說:

“妹妹,你受了這個。”

“做什麼呢?”她稍稍驚異的問他。

“愛的盟物。”他答。

她吃吃地說:

“章先生,這個……請你將這個交給我的姑母罷。”

一邊她執著那個戒指,兩眼注視著。他隨即微笑的用手將那隻戒指戴在她的左手的無名指上。同時說:

“我要交給你,我已經戴在你的指上了。你看,這邊是一個愛字,那邊有我的名字。”

蕙姑顫蕩著心,沉默了許久。她似深思著前途的隱現,從隱現裏麵,她不知是歡笑的,還是恐怖的,以後,她吞吐地問:

“章先生,你為什麼不差人向我姑母說明白呢?”

“我是讚成由戀愛而結婚的,我不喜歡先有媒妁。假如妹妹真的不愛我,那我們就沒有話了!”

可是蕙姑歎息說:

“姊姊也是愛你的,你和姊姊也是戀愛呢,但姊姊和你還是不能結婚。”

他說:“這是你的姊姊不好,為什麼急忙去嫁給別人呢?我是深深地愛你的姊姊的,我到現在還是獨身啊!”

蕙姑苦痛的似乎不願意地說:

“你一年沒有信來,誰知道你不和別人訂婚呢?你假如真的有心娶我的姊姊,你會不寫一封信麼?現在姊姊或者有些知道你來做校長,不知姊姊的心裏是怎樣難受呢?姊夫並不見怎樣好,他是天天有病的!”

她的眼淚如水晶一般滴下,他用手攀過她的臉說:

“不要說,不要說,過去了的有什麼辦法呢?還有挽救的餘地麼?我希望你繼你的姊姊愛我,你完全代替了你姊姊。否則,我要向斷橋跳下去了!”

這樣,兩個又沉寂了一息。這時也有一對美貌的青年男女,向她們走來。又經過她們的身邊,向更遠的幽穀裏走去。四人的眼全是接觸著,好像要比較誰倆有幸福似的。

藐姑理好了她的野花,走近她們說:

“姊姊,我們可以回去罷?”

他也恍惚地看了一看他的表說:

“回到孤山去走一圈,現在是四點少一刻。”

一邊,兩人都立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