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悲傷地呼喊起來,同時坐下椅上。
“唉!唉!這是不成功的,明天不要去罷!”
婦人獨斷地苦笑說:
“那末後天去罷。”
第三天,婦人終於進了城內底育嬰院。
她開始一個一個的將嬰兒認過去,可是在這數十個嬰兒中沒有她自己底嬰兒。於是再向各乳母詢問哪幾個是男孩子,結果男孩子隻有兩個,而且這兩個都有四個月以上了。她非常地奇怪,她畏畏縮縮地跑到事務室的門外,探頭向一位事務員做笑地問:
“先生,前天夜裏沒有人丟嬰兒到這裏過麼?”
事務員向壁上掛著的嬰兒出入表一瞧,說:
“有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婦人更做笑地答:
“我不過想詢問一問,因為鄰舍……一位姑娘私產下了一個孩子……先生,你能告訴我這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麼?”
那位事務員又向壁上一瞧,也微笑地說:
“男的。”
“真的麼?那真是有趣的事!我還可以將這個笑話告訴先生,假如先生肯告訴我現在這個嬰兒在哪裏,讓我見一見麵的話。”
那位事務員卻搖一搖頭,帶著陰險的惡毒的臉色說:
“你真見鬼!告訴你,我是騙你的,前夜哪裏有什麼孩子!男的,女的,私生的,恰恰前夜,一個都沒有。此外是每夜都有的。”
婦人一時酸軟了兩腿。她極力忍製住她從內心所爆發的悲傷。而那位事務員繼續問:
“你有沒記錯日子呢?那你還能告訴我你底鄰舍姑娘私生孩子的故事麼?”
婦人低下頭,一邊移動腳步,一邊說:
“不必告訴了,那她所生的孩子一定死了!”
她坐在育嬰室內,兩手抱著兩個不知是誰底兩個初生的女孩,發著呆。她簡直無從著想,似陷在山洞中望著落日一樣,她恨不得立刻就回家,詢問她底丈夫;但事實不能使她就走。
第三天,她丈夫來探望她,她卻拉了她丈夫到一陰角詢問道:
“我們自己底孩子呢?”
她丈夫慢慢地答:
“沒有在院裏麼?”
“沒有,我簡直將近數天丟來的孩子都認過了,沒有一個是的。”
“那我不知道。”
“你怎麼不知道呢?”
男子低下頭說:
“恐怕死去了!”
“沒有!沒有!”婦人張聲地說,“就是死了,這裏也有收賬的,那一夜簡直沒有!”
男子呆著,婦人又逼他道:
“你說,怎麼一回事,將娃娃藏到哪裏去了呢?”
許久,他記起那夜別人勸他的一句話,他說:
“窮人原不配有兒子的,不要傷心!”
“什麼呀?”
他極力想忍製住不說,可是聲音衝出口邊來:
“那夜在路裏就死了!我給他葬在那山邊!”
“怎麼呀?你說……”
同時她放聲哭了。
那位事務員與乳母們跑攏來,事務員知道了這秘密,就高聲地向男子和婦人說:
“你們犯法了!將自己底孩子丟到這裏來,而自己又來做乳母,這是犯法的。叫警察,送你們到警察所裏去罷!”
婦人一邊收止淚,一邊說:
“先生,我已經沒有兒子了,我底孩子已經死了!這裏哪個是我底兒子呢?”
那位事務員說:
“不管的,你們要想這樣做,就送你們到警察所裏去!”
婦人幾乎跪下的哀求道:
“莫非我生了一個兒子還犯法麼?先生,我現在也終究沒有兒子了!先生,饒恕我們罷!”
事務員憤怒地向事務室走去,婦人卻暈倒在她丈夫底臂上了。
一九二九年五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