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孫欽露在他的祖母房裏商定仍將他的小家庭搬回英國倫敦居住的計劃之後,走到自己房裏,看見愛翡女士獨自一人在那裏流淚,問她為著什麼事,她以頭痛托詞掩飾,並說不願孫看見她這樣的哭臉。孫欽露說道:“我幸而看見了,可以問明緣由來安慰安慰你。”愛翡於嗚咽之餘,輕聲斷斷續續的回答他道:“沒有什麼,不過頭痛使我哭了出來,我現在不再哭了,請你不要難過。”
孫欽露從來未見過愛翡女士這樣哭過,一麵用手撫摩著她的金發,一麵很和藹的低聲對她說道:“我的至愛!你心裏有什麼抑鬱,還是讓它哭出來的好,不可鬱在胸中,反而有礙身體。”
愛翡女士平日無不以孫欽露的憂樂為憂樂的,她無時不在留意使孫欽露精神上獲得愉快的,這一次偶然給他碰見了她的哭臉,原怕使他因此發生愁慮,心裏很覺不安,很覺得對不住他,同時又見他那樣溫柔體貼千方百計來安慰他,心裏更軟了下來,好像冰雪遇著火而融化一樣。臉上淚痕未幹,已現出了笑靨;嗚咽尾聲尚在耳際,輕笑之聲已在櫻唇上微發出來。此時她懶洋洋的附著孫欽露的身體,把麵孔挨著他的袖子,讓她把她的淚痕擦幹。孫欽露也微笑著趕緊把她攬緊抱著,此時的她好像小鳥依人,靠孫欽露若長城,彼此攬抱無語者久之。
停一會兒,愛翡女士低聲說道:“我的頭痛就要好了。現在已經好得多了。”
孫則低聲答道:“我們一定要趕緊設法把這樣的病醫好!我的‘甜心’!你好好的休養一下,今天夜裏好好的睡一夜,我希望我們明天就可以動身了。”
愛翡女士聽到他的末了一句,不禁低聲驚呼道:“動身——”她說出這兩個字之後,好像全身都震動起來了。
孫欽露連忙接著她所說的“動身”之後,替她接下去說道:“——回到家裏去,吾愛,這我們應該走的時候。”
此時愛翡女士一下說不出什麼話來,她簡直不信她自己的耳朵,以為這是夢境,而同時卻又不能自禁的喜形於色,要想掩飾卻掩飾不住的樣子。
還是孫欽露先開口,他問道:“你這樣歇了一會兒,身體上覺得舒服一些嗎?”
愛翡女士:“我此時身體已經覺得十分舒服了。”此時他們慢慢兒離開身體,孫欽露的一臂還攬著她的頸肩,愛翡突然笑著問他道:“欽露!你真的預備好動身嗎?不太匆忙嗎?你真的要去嗎?”
孫欽露笑眯著眼回答她道:“真要回去!回到家裏去!回到露賓那裏去!”
愛翡很相信孫欽露說的話,至此才覺得這並不是夢境,是確鑿實在的事情。
愛翡女士將到孫家的時候,全家手忙腳亂的預備歡迎,現在聽見她決計要離開中國了,又全家手忙腳亂的預備歡送。孫家那位祖老太太原來非常喜歡愛翡的,現在想到她就要去了,心裏怪難過的,別的沒有什麼辦法,隻得多送幾件珍貴的物品給這個孫媳婦帶去作紀念物,裏麵有她生平最珍貴的一串珍珠,好幾塊寶石,一個首飾銀盒,上麵還有很精美的雕刻,刻著她自己未嫁前的做女兒時候的嬌容。家裏其他的妯娌們也紛紛贈送紀念物,有的送繡品,有的送綢緞,有的送這個,有的送那個,簡直弄得愛翡女士大有應接不暇之勢。她領受她們這樣的盛情厚意,心裏真覺得有說不出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