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舌劍唇槍難回節烈 忿深怨絕頓改堅貞(2 / 3)

少奶奶道:“關到名節上的事情,就是死也不怕,何況受點折磨?”姨媽道:“能死得去倒也罷了,隻怕死不去呢!老實對你說,我到這裏陪你,就是要監守住你,防到你有三長兩短的意思。你想我手裏的幾千銀子,被他們用了,到此刻不曾還我,他委托我一點事情,我那裏敢不盡心!你又從何死起?唉!總是運氣的原故。你們這件事鬧翻了,他們窮了,又是終年的鬧饑荒,連我養老的幾吊棺材本,隻怕從此拉倒了,這才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呢!”少奶奶聽了這些話,隻是默默無言。姨媽又道:“我呢,大半輩子的人了,就是沒了這幾吊養老本錢,好在有他們養活著我。我死了下來,這幾根骨頭,怕他們不替我收拾!”說到這裏,也淌下眼淚來。又道:“隻是苦了少奶奶,年紀輕輕的,又沒生下一男半女,將來誰是可靠的?你看那小子(指小少爺也),已經長到十二歲了,一本《中庸》還沒念到一半,又頑皮又笨,那裏象個有出息的樣子!將來還望他看顧嫂嫂?”說到這裏,少奶奶也抽抽咽咽的哭了。姨媽道:“少奶奶,這是你一輩子的事,你自己過細想想看。”當時夜色已深,大眾安排睡覺。一宵晚景休提。

且說次日,苟才起來,梳洗已畢,便到書房裏找出一個小小的文具箱,用鑰匙開了鎖,翻騰了許久,翻出一個小包、一個紙卷兒,拿到上房裏來。先把那小包遞給婆子道:“這一包東西,是我從前引見的時候,在京城裏同仁堂買的。你可交給姨媽,叫他吃晚飯時候,隨便酒裏茶裏,弄些下去,叫他吃了。”說罷,又附耳悄悄的說了那功用。苟太太道:“怪道呢!怨不得一天到晚在外頭胡鬧,原來是備了這些東西。”苟才道:“你不要這麼大驚小怪,這回也算得著了正用。”說罷,又把那紙卷兒遞過去道:“這東西也交代姨媽,叫他放在一個容易看見的地方。左右姨媽能說能話,叫他隨機應變罷了。”苟太太接過紙卷,要打開看看;才開了一開,便漲紅了臉,把東西一丟道:“老不要臉的!那裏弄了這東西?”苟才道:“你那裏知道!大凡官照、劄子、銀票等要緊東西裏頭,必要放了這個,作為鎮壓之用。凡我們做官的人,是個個備有這樣東西的。”苟太太也不多辯論,先把東西收下。覷個便,邀了姨媽過來,和他細細說知,把東西交給他。姨媽一一領會。

這一天,苟才在外頭置備了二三千銀子的衣服首飾之類,作為妝奩。到得晚飯時,姨媽便躡手躡腳,把那小包子裏的混帳東西,放些在茶裏麵。飯後仍和昨天一般,用一番說話去旁敲側擊。少奶奶自覺得神思昏昏,老早就睡下了。姨媽覷個便,悄悄的把那個小紙卷兒,放在少奶奶的梳妝抽屜裏。這一夜,少奶奶竟沒有好好的睡,翻來複去,短歎長籲,直到天亮,隻覺得人神困倦。盥洗已畢,臨鏡理妝,猛然在梳妝抽屜裏看見一個紙卷兒,打開一看,隻羞得滿臉通紅,連忙卷起來。草草梳妝已畢,終日納悶。姨媽又故意在旁邊說些今日打聽得製軍如何催逼,苟才如何焦急等說話,翻來複去的說了又說。到了晚上,又如法泡製,給他點混帳東西吃下。自己又故意吃兩鍾酒,借著點酒意,厚著臉麵,說些不相幹的話。又說:“這件事,我也望少奶奶到底不要依從。萬一依從了,我們要再見一麵,就難上加難了。做了製台的姨太太,隻怕候補道的老太太還不及他的威風呢!何況我們窮親戚,要求見一麵,自然難上加難了。”少奶奶隻不做聲。如此一連四五天,苟才的妝奩也辦好了,芬臣也來催過兩次了。

姨媽看見這兩天少奶奶不言不語,似乎有點轉機了,便出來和苟太太說知,如此如此。苟太太告訴了苟才,苟才立刻和婆子兩個過來,也不再講甚麼規矩,也不避甚麼丫頭老媽,夫妻兩個,直走到少奶奶房裏,雙雙跪下。嚇得少奶奶也隻好陪著跪下,嘴裏說道:“公公婆婆,快點請起,有話好說。”苟才雙眼垂淚道:“媳婦啊!這兩天裏頭,叫人家逼死我了!我托了人和製台說成功了,製台就要人,天天逼著那代我說的人。他交不出人,隻得來逼我,這個是要活活逼死我的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望媳婦大發慈悲罷!”少奶奶到了此時,真是無可如何,隻得說道:“公公婆婆,且先請起,凡事都可以從長計議。”苟才夫婦才起來。姨媽便連忙來攙少奶奶起來,一同坐下。苟才先說道:“這件事本來是我錯在前頭,此刻悔也來不及了。古人說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我也明知道對不住人,但是叫我也無法補救。”少奶奶道:“媳婦從小就知婦人從一而終的大義,所以自從寡居以後,便立誌守節終身。況且這個也無須立誌的,做婦人的規矩,本是這樣,原是一件照例之事。卻不料變生意外!”說到這裏,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