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五日便是除夕了,汴京街頭卻甚是蕭條,時值晌午,道路兩邊的商鋪就已關了店門,上了門閂,路旁攤販早已收拾了貨物,各歸各家,各做各事了,偶爾看見幾個路人,也是形色匆匆,滿臉惶急,似有惡鬼追尾,逃也似的去了。隻有勁風挾著幾片枯葉,穿堂過巷,發出“嗚嗚”的悲鳴,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當整個汴京城都歸於沉寂時,街尾的永祥當鋪卻人潮如湧,人聲鼎沸,櫃台裏不時傳出學徒的稚音,“李大爺,您的白玉觀音重二兩四錢,手工精湛,玉質九成,是上品,當白銀二十兩,請您在這裏畫押”,“錢四哥,鍍金彌勒佛一座,重四斤又三兩,當白銀一百三十兩,請畫押”,“張員外,碧玉棺一副,全身玉琢,精品,當二千四百兩,請您畫押”......
隨著學徒此起彼伏的唱諾聲,當鋪內的客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已當過東西的客人揣著銀票,火急火燎地離開,而在內等待的客人,不管識與不識,都七嘴八舌地聊開了。
一個粗獷的中年胖子感歎道:“這是什麼鳥世道,一個等死的人居然跑來當棺材本了,這也就算了,誰都會有沒轍的時候,逼不得已出此下策還說得過去,奇就奇在當鋪竟然做起了收棺材的買賣,莫不是掌櫃的缺了一副躺屍的棺材了?咳,這世道一亂呐,什麼怪事都有了”。說完不忘搖搖頭,長歎一聲,以吸引別人的注意。還真別說,這招挺管用的,他身旁一個長著尖細臉孔的瘦小個“嗤”的一聲笑道:“一聽你說這話就知道你不是本地人”,胖子一邊點頭稱是一邊仔細聽著,瘦小個續道:“你道當鋪什麼人的棺材都會收嗎,這副碧玉棺可不是普通的棺材,它的來頭可大了,換了你就是拿副純金打造的棺材來,指不定別人收不收呢,不信你試試”。胖子心裏嘀咕:“俺若是有副金棺材還需要來當鋪嗎,缺銀子了就去敲一小塊下來不就可以當錢使了嘛”,嘴上卻道:“那是那是,莫非其中有什麼原由”?“誰說不是了”,瘦小個道:“老兄,給你說個事罷,你知道嗎?那個張員外,喏,就是那個當碧玉棺的”,小個子用嘴努了努遠處一個穿長袍的青衣人道:“看見了嗎,他可是大有來頭的人物,聽說在朝為官時是個諫議大夫,從三品的大官,諫議大夫知道麼,就是專門勸皇上做好事,阻止皇上做壞事的官。因為此人為官正直,常常不看皇上臉色行事,惹得皇上很不高興,一直想罷了他的官,可這人為官確實清廉奉公,在別人身上隨時可以挑出的一大堆毛病,在他身上愣是沒有,皇上拿他沒辦法,隻好表麵誇讚,內心記恨了。被皇上記掛的人,要麼就會有好事降臨,要麼就隻好坐著倒黴了,很明顯,張員外是後麵的那種人。皇上對大臣不好羅織罪名,可那些懂得察言觀色的大臣心裏就活泛了,這不,沒幾天就跳出了左丞相張邦昌,要說張邦昌也是權勢熏天的人物,與當朝右相李邦彥、太師蔡京、太監童貫合稱大宋四巨頭,四人基本將朝政給霸占了,平時張員外也沒少得罪他們,也是因為為官清廉,才沒被抓住把柄,可這次不一樣了,他得罪的是皇上,就是亂參你一本也夠你喝一壺的,於是張邦昌就瞎編了一個罪名告到皇上麵前,皇上何嚐不清楚張員外的為人,哪能相信,但張員外又確實讓他心裏不舒服,於是假意不再追究,罷了他的官就算了。張員外在朝時,還有幾個敢說話的諫官,等他被罷免之後,誰都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的道理了,都不敢向皇上進言了,皇上也樂得清靜,專心去吟詩作畫了,朝中事情都由四巨頭把持,隻要四人沒鬧別扭,張邦昌那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了,朝中無人敢逆。後來這個張員外......”話語就此中斷,那胖子聽得入神,忽聽瘦小個緘口不言,本來望向櫃台的目光收了回來,卻見周圍眾人都向兩旁散開,讓出一條道來,臉上神色甚是恭敬,原來張員外正向外走來,旁人有人認得他的,自然就讓開了,不認得的,聽瘦小個一說也都知道了他的身份,硬是從人潮中擠出一條通道讓他通行,張員外一邊向外行去一邊向眾人作揖以酬讓道之禮,眾人哪敢受他一禮,忙都拱手還禮,有些熱心之人忍不住讚道:“張大人好樣的”。張員外微微一笑,想說些什麼,卻終是搖了搖頭,長歎一聲步出當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