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色的月亮降臨,人類的王即將覺醒。——阿爾貝·泰格當人類的王覺醒,輪回之門將重新開啟。——赫特薩姆爾地下城沒有白天。地下城也沒有黑夜。即便是在新大陸,這一點也不曾改變。無論白天和黑夜,這裏沒有日月星辰,卻燈火通明。地下城的上空永遠亮著四盞太陽一般耀眼的大燈,地下城的街道永遠亮著千萬盞街燈。然而總有數不清的陰暗角落,是光無法照亮的地方,就像人的內心。地下城的人類是背棄陽光和天空的放逐者,是心被惡魔腐蝕的背叛者。地下城無時無刻不存在殺戮、欺騙和死亡。統治著地下城的人,是十大黑暗領主,他們同時有著人類和惡魔的體貌特征,既是諸神的仆人,也是惡魔的走狗,在神魔兩界爭奪對人類統治權的時候,又會淪為旁觀者和投機者。在他們的領地內,充斥著被諸神在人界的代言人——聖光教會流放的異教徒、政治犯、惡棍和暴徒,以及來自魔界的放逐者、偷渡客。當然,地下城也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古老家族,他們為世人所知的方式往往是……覆滅。傳說中黑色的月亮降臨的那一天,聖光教會最高武裝,隸屬宗教議會的光明騎士團和隸屬宗教法庭的審判騎士團,大約兩千人同時進入地下城,打著清剿異教徒的旗號,在四座地下城之一的薩瑪拉西郊進行了一場震驚世人的大戰。戰鬥的結果,光明騎士團和審判騎士團以幾乎全滅的代價贏得了勝利。很快,失敗者的身份浮出水麵,據說隻是一個傳承自遙遠的東方的古老家族,流雲家的旁係,被嫡係放逐的血脈。戰鬥似乎並未達到聖光教會預期的效果,從未在世人麵前露麵,僅僅存在於傳說之中的聖輝騎士團出現了。在地下城的人們被他們華麗的裝束所震撼的時候,幾乎是以一種惱羞成怒的屠殺方式,清洗了薩瑪拉和其餘三座地下城所有剛出生抑或出生不久的嬰兒。他們留給極度恐慌和震驚的地下城居民的解釋隻有一句:“願所有被詛咒者,安息。”這一天,地下城充斥著失去親生骨肉的人們的痛哭,統治著地下城的黑暗領主們卻都選擇了沉默,未被殃及的民眾也選擇了沉默。地下城,原本就是一個冷漠殘酷無情的世界。……薩瑪拉城西郊的亂葬崗,也許是這一夜最安靜的所在,流雲家的戰火以及薩瑪拉城慘無人道的屠殺,都無力打破這片亡者沉睡的地界。恒久照亮薩瑪拉城的月亮一般的大燈,將它微弱的餘光投射到這片亡者的沉睡之地,借著這微光,身著精致金屬碎片拚接的束身鎧甲的銀發男子端坐這裏唯一的一塊墓碑之上,津津有味地在看書。男子英俊的麵容,不時露出會心的微笑。這微弱的光亮,普通人是無法看清書本內容的,況且,無論男子如何聚精會神,他像撫摸戀人臉龐的手溫柔地翻過的書的每一頁,絕無半個字或圖畫,徹頭徹尾的空白。“終於來了嗎?”忽然,銀發男子的視線偏離了手中的書,嘴角掠過一絲詭異的微笑,輕聲自語道。墓碑後的墓穴之中居然有語聲傳來——“不行了,孩子要生了!”是女人的聲音,惶急、痛苦、疲憊。“主母請忍耐片刻,此地並不安全,後方追兵隨時可能趕來。”還有男人的聲音。石砌的墓穴轟然開啟,兩名持劍男子一前一後,護著身懷六甲的美麗女子走出墓穴,就這麼來到銀發男子麵前。“嘖嘖嘖嘖嘖……不知所措慌不擇路的小貓咪,丟下接生婆不管,跟著兩個臭男人私奔,是不是已經吃到苦頭了呢?分娩的痛苦,一定不好受吧?要我幫忙嗎小乖乖?我做接生婆已不是第一次,駕輕就熟,保證幹脆利落……”銀發男子語聲輕柔,微笑中帶著幾分邪氣,似打量獵物一般,目光停留在女子腹部。“什麼人,膽敢調戲主母?”兩名護衛顯然對銀發男子的出現猝不及防,雙雙持劍護在女子身前時,額頭已有冷汗沁出。這條秘密地道本是流雲家的逃生密道,僅有家族中極少數幾個人知道,對方的守株待兔,其背後隱藏的信息,讓他二人細想之下,不由麵如死灰。手中的書忽而化作細長的利劍,輕描淡寫一般劃過二人咽喉,伴隨著銀發男子那輕描淡寫一般劃過虛無的鬼魅身影。二人的靈魂發出淒厲慘叫,瞬間灰飛煙滅,連逃離肉身的機會都沒有。無視幾乎同時身首異處砰然倒地的兩名護衛,銀發男子輕飄飄落到女子麵前。“千麵聖徒,絕……”女子認出了那把劍,那把可以同時收割人的肉身和靈魂的劍,能在瞬間就讓流雲家兩名強者身魂俱滅的劍。可惜她隻來得及說出對方身份,全身已麻痹,不能動,也不能言語,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的劍劃過自己腹部。沒有痛苦的感覺。“剖腹產有一樣自然生產無法比擬的優勢,作為女人的你,遲早會明白。”說話間,銀發男子手中已多了兩個嬰兒,一手一個,一男一女。但是,隻有生為女兒身的那一個與母體臍帶相連。“哦嗬?原來不是龍鳳胎,而是以影為殼轉生,有趣。聖光教會不惜血本也要得到的,其實不是祖龍璧,而是這個孩子嗎?…還是這一個?”眼中居然有淚,銀發男子手捧兩個兀自沉睡的嬰兒,以一種奇怪的悲涼口吻說道。陷入短暫的迷惘的同時,悲傷在他白皙英俊的臉上瘋狂堆積,但這迷惘並未持續多久,慢慢被淚水淹沒。“以影為殼的靈魂轉生方法失傳太久,顯然流雲家並未完全掌握,以至出現了致命缺陷,這個孩子,已經廢了,這分明是先天敗體。”淚如雨下,目光穿透男嬰體表,在其體內巡視一遍後,他的手握住男嬰咽喉,慢慢用力。窒息的過程緩慢遞進,男嬰似有掙紮的跡象,但所有的動作都在變得僵硬,最終停止。“不會有人知道你其實生下了一個女兒,你隻有一個孩子,他就在這裏。你處心積慮嫁入流雲家,終於等到今天,卻不知這隻是是自作聰明。嘿…嘿…哈哈……”痛哭流涕且殘忍地笑著,把死去的男嬰放到地上,銀發男子慢慢起身,起身的過程中,他的整個人,逐漸變成形容枯槁的守墓人形象。“不趕盡殺絕,留有希望,這是暮光教會的道,也是我的。本體不死,則影子不滅,你就算死,流雲家的血脈也不會給你陪葬,失望嗎?”這個形象喃喃低語著,轉身離去前,劍光過處,切斷了女嬰與母體相連的臍帶,也切斷了女子的咽喉。然而,他並不知道,在他轉身離去的瞬間,不遠處一堆被人隨意丟棄的散發惡臭的屍體之中,一個十來歲模樣的女孩站了起來,胸口處衣衫破裂,沾滿黑色血跡,露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她有一對狐狸的耳朵,和一條尾巴。她望了一眼銀發男子所化的守墓人的背影,滿是死灰的呆滯雙目逐漸有了神采,一點點回複清明。“流雲家演了一出瞞天過海的好戲,可惜了,絕,你所謂的希望,與我看到的,並不一樣。先天敗體又如何,在我看來,這不過是一層保護色。”少女喃喃低語著,跨過腐爛的屍堆,走向四具新鮮的屍體。……“亞力,踢過來,踢過來,給我……”“接住了笨蛋!”“太用力了啦…啊……”“哈哈……真笨。”恢複平靜的地下城,對無憂無慮的頑童們而言,總能找到樂趣。這裏是薩瑪拉城一處貧民窟,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在垃圾堆邊玩耍,把被當作垃圾扔掉的,死去的嬰兒的屍體當球踢。或許就是聖輝騎士團的清洗行動中死去的嬰兒,咽喉處還留有明顯的手指印,嬰兒的臉上卻依舊是熟睡般的安詳和平靜。屍體落在路過的七歲或八歲模樣的女孩腳邊。左半邊臉用金屬麵具遮住的女孩,背負一把和她一樣高的長劍,她有一對狐狸的耳朵和一條狐狸尾巴。頑童們臉上掛著見了鬼一般的恐懼,落荒而逃。女孩麵無表情,對頑童們的反應似已司空見慣,她的目光,停留在腳邊男嬰屍體的臉上,安詳平靜的臉上,滿是泥汙和穢漬。她的背上,背著一個同樣一臉安詳平靜的嬰兒,脖子上殘留的手指印已由青色漸漸轉為紅潤。……“惡魔阿離活過來了!惡魔阿離生小孩兒了!……”這樣的流言,從貧民窟的頑童們口中迅速傳開。惡魔阿離,是頑童們對用麵具遮住半邊臉的女孩的稱呼。這個據說擁有半獸人狐族血統的女孩,薩瑪拉城的人們叫她“戴麵具的阿離”,或者暗地裏稱呼她為“隻有半張臉的惡魔”。沒有人知道她出生於何年何月,在何時何地有過親人,她被地下城的人所熟知,是因為在地下角鬥場的血腥戰鬥。地下角鬥場,處在社會最底層的人出人頭地的試煉場,同時也是賭徒和有錢人歡聚的場所。地下城的統治者們在這裏擺下擂台,不斷導演人與人、人與野獸、野獸與野獸的搏命廝殺,能夠在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華成為角鬥場霸主的人,將會獲得黑暗領主們的青睞。據說是還在繈褓之中就被人遺棄在地下角鬥場的擂台上的阿離,從一開始就與這個血腥冷酷的世界連結在了一起,小小年紀便投入其中,並逐漸成長為同齡人中近乎無敵的存在。八歲那年,她在挑戰一頭成年棕熊時被一巴掌拍在臉上,留下難以彌合的創傷,從此便與麵具為伴。就在一天前,上萬地下城的人在角鬥場親眼目睹了她的死亡。出於對夭折的強者的一絲憐憫,她的屍體並未被拿去喂圈養的猛獸,而是送到了亂葬崗。這一天之後,人們對她的稱呼變成了“背小孩的阿離”。不管是在街上或者角鬥場的擂台,從這一天開始,她的背上多了一個嬰兒。像地下城的母親們一樣,她用一塊布兜把不知何處撿來的男嬰縛在背後,背著她挨家挨戶乞討,為這個孩子討口奶喝,背著她走上擂台,和同齡的挑戰者們戰鬥。這個也許是在聖光教會的清洗行動中唯一存活下來的嬰兒,吸引了地下城所有失去孩子的父親母親的注意,他們從四麵八方趕來,懷著微渺的希望,希望看到的是自己剛剛失去的孩子,但最終也都失望而回。與此同時,這個來曆不明的男嬰,漸漸引發了薩瑪拉城居民的恐慌,他們害怕的是這個孩子可能再次引起教會的注意,引來再一次的劫難,為此,阿離不得不帶著背上的孩子離開,去往其他地下城。可惜,輾轉一周之後,沒有哪座地下城願意接納這個“被詛咒”的男嬰,無奈,阿離隻得帶著孩子走入暗無天日危機四伏猛獸橫行的野外,用獸奶喂養這個孩子的同時,靠打獵獲取的獵物向穴居人換取生活所需。她給這個孩子起名叫默,沒有姓,和她一樣。她在他快一歲的時候帶著他遠離地下城,遠離穴居人的領地,進入荒無人煙的區域,進入那些隻有修行者才敢闖的危險區域,在曾被猛獸霸占的水源地找個洞窟居住了下來。默的食物變成了獸血,猛獸的鮮血,甚至是魔獸的鮮血,等他再長大一些則是吃肉,地下世界那些令普通人甚至修行者望而生畏的猛獸乃至魔獸的肉,阿離總能為他弄來。遠離人群,在黑暗世界裏相依為命,她一手撫養他長大,而後一點點教他說話、行走、識字,教他晦澀難懂的咒語,教他打獵,給他講他剛出生就必須離開的地下城的故事,講比之地下城更寬廣浩瀚的地麵上的世界的故事,講發生在悠久歲月中的故事。在學習和故事中,他們一起長大,健康而快速地成長,直到默發現,他所學的所聽的故事,都是阿離教給他的離開她的方式。……“默,轉過身,閉上眼睛,不許回頭,聽見沒有?”“啊…默,聽話,轉過身去,不許淘氣,不然不理你了啊!”默長到五歲左右的時候,阿離已長成十三歲或十四歲模樣的少女,那時,懵懂無知的他並不懂,即便戴著麵具,也掩蓋不住她的美。那是他們最後一次一起洗澡的情景,和過去一樣不肯乖乖坐著的默,還聽不出阿離話語中隱藏的憂鬱,轉身往她身上潑水,直到她擺出一副生氣的樣子。“阿離,還疼嗎?”他的手伸向她臉上的麵具,她下意識要躲,而後放棄,任他的手撫摸麵具。輕輕搖了搖頭,眼淚流出來之前,她捉住他的手,將他緊緊摟進懷裏,像無數個夜裏摟著他哄他睡覺一樣,給他講悠久歲月裏遙遠時空中的故事。每到這時,他就會變得很乖。默還記得,在這一天之後,在睡去又醒來一次之後,她把他送進了地獄穀。地獄穀,是除地下角鬥場之外,窮苦孩子另一個出人頭地的試煉場,其凶險程度,甚至超過地下角鬥場。那裏猛獸橫行地形複雜,是黑暗領主們欽點的試煉之地,不超過十歲的孩子被送進去後,一年後假如能活著走出來,將成為黑暗領主們的親傳弟子。那是一條比地下角鬥場更孤獨更殘酷的試煉之路,向來隻有最冷血的父母才會將自己的孩子送進去。地下城不乏冷血的父母,每年都會有上千個孩子被送進去,但成功生還的,不會超過兩個。阿離為默選擇的,正是這條不歸路。“我會去看你。”離別前,她這樣對默說道。……阿離顯然為了這一天準備了很久,她教給默的野外生存手段,她在默身上耗費的諸多心血,似乎都是為了這一天。然而對於一個五歲的孩子而言,地獄穀無愧於其地獄之名。起初,隻是藏匿自己的氣息,躲避野獸的追蹤,尋找水和最低限度的食物就讓默竭盡全力,一次次陷入必死的危機。漸漸地,生存變得相對簡單,獲取食物和水越來越容易,默一步一步向著食物鏈頂端邁進。為了等待阿離的探望,默不隻一次放棄了走出地獄穀的機會,而是向著地獄穀的深處進發,進入次級試煉場——荊棘嶺。那裏,是處在食物鏈頂端的猛獸甚至魔獸角力的血腥殺場,再往深處去,則是地獄穀最恐怖的所在,終極試煉場——鬼域。默用了近一年的時間來適應新的戰鬥,與死亡的競速不斷打磨他性格裏麵孤獨、冷漠、嗜血、殘暴的部分,與獨行的野獸更為接近的部分。然而獨行者並非荊棘嶺最可怕的殺手,狡詐冷血的狼群才是。荊棘嶺有著一群數量超過兩百的野狼,在一頭進化為魔獸的狼王帶領下,超強的凝聚力和紀律性使它們團結成一個整體,可以獵殺任何一個獨行者以及猛獸群體,但它們更喜歡對勢單力薄的獵物下手。默也一樣,最終成了它們的目標。這場獵殺者與獵物的追逐戰持續了一個月有餘,狼族的群體智慧雖然屢屢敗給擁有更高智慧的默,但壓倒性的數量優勢和天生的靈敏嗅覺幫助它們獲得了勝利。走投無路的默被迫選擇一處入口狹窄的洞窟作為決戰的戰場,默隻需死守入口,便不用承受狼群的四麵圍攻。狡詐的狼群並沒有采用犧牲炮灰的方式瘋狂進攻,它們不緊不慢地和默拚消耗,以三狼為一組,輪流對默發動攻勢,一次撲擊後迅速撤走,下一組再複製相同的動作。以骨製匕首和石刀作為武器,默的心思沒有專注於防守,而是進攻,每次都隻選定一個目標,瞄準要害,一擊即殺。這是尋不到一絲勝利希望的默選擇的決絕的方式。誠然,這樣的方式下默會死得更快,但是狼群希望達到的無損解決戰鬥的意圖也未能如願。默麵前不斷堆積起獵殺者的屍體,而他自己,也傷痕累累、體無完膚。狼群拖走同伴的屍體,以免屍體堵住洞口,並在默因失血過多且身心俱疲時發動了猛烈攻勢,默則緊握最後一把骨匕,跳向仰天長嚎的狼王。直到死,默雙眼之中那嗜血冷漠的綠火始終不滅。……阿離帶著親手縫製的新衣服來看默的時候,已是不知多久之後,隻剩上半身的默還保持著咬斷狼王喉嚨的姿勢,屍體開始腐爛,和周圍堆積的狼屍一樣,散發惡臭。死去的默的意識並未消散,以兩團綠火的姿態一直在這慘烈的戰場上方徘徊,其間,他目睹了殘存的勝利者們告別它們的王的悲愴,以及被血腥味吸引過來的猛獸們對戰死者的敬畏。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死後的模樣。在看到亭亭玉立的阿離出現時,那些一直深埋心底的思念紛紛湧上心頭,是大腦無法處理的量,使默的意識完全陷入癱瘓。“我來了,默。”還是過去那個淡漠低沉的聲音,悲傷也好,痛苦也罷,都不會改變她的語調。阿離不是一個擅長表達情緒的人,一直都是,不論是聲音,還是半張臉。可是她的身體在顫抖,她用顫抖的雙手將默的屍體從狼群的屍堆中間分離出來,抱著他走進洞窟,在洞窟的最深處坐下,然後號啕大哭,用盡全力地號啕大哭。哭到喉嚨沙啞,淚流到幹,為默換上新衣,她將他葬在此地,從各處拾來碎石塊,在每塊碎石表麵用鮮血描繪上奇怪的符文,然後用這些石塊把默掩埋。血,當然是她的血,割破的手腕流出的新鮮血液。為默的碎石塚壘上最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