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注相續部之六(1 / 3)

翌年開春後,這一日早飯時,陳少卿對吳偉道:“目下天氣漸暖,大地已開凍。大哥,你看新樓是不是可以續工了。”吳偉道:“不要忙!我看還是暫緩一下。你忘了我們在西藏時,不是聽說過藏人在春四月忌諱建築房屋的風俗嗎?為此,嘎廈政府還頻布有命令呢。”肖宗林道:“嘎廈的命令在這兒恐怕行不開吧!”吳偉道:“這是地方的風俗習慣,並不受管轄權的限製。既然我們在人家這地方住著,就應該尊重人家的風俗習慣才是。”關鵬道:“這藏區也怪,為什麼在春天就不能蓋房子?”盧濤道:“你想想,蓋房子為著什麼?”關鵬道:“住人哪!”盧濤道:“再說白點,是為著遮風避雨對不對?”關鵬道:“是這麼個理?”盧濤道:“另外在蓋房子時,你不希望刮風下雨吧!”關鵬道:“哪當然!”盧濤道:“開春後,尤其是四月間,藏區開犁下種了,春雨貴如油。這時,各寺院都開始念經祈雨。人家都在祈禱雨水呢,你卻偏偏為要蓋房子,卻祈盼老天不要下雨。這不是唱對台戲嗎?萬一老天應了你的祈盼,豈不是要壞事。”沈美娟向德丹卓瑪問道:“是盧濤說的這麼回事嗎?”德丹卓瑪道:“大慨是這麼個意思吧!”沈美娟道:“盧濤卻是為我們答疑解惑了。哎,盧濤,你和關鵬與蘇爾莽那兩個姑娘交往的時間也夠長了。什麼時間把姑娘們娶過門來呀?”關鵬道:“俊雷未娶親,我們當兄弟的怎好越過當哥哥的前麵去!”沈美娟道:“行,還真像個當兄弟的樣!”

過了兩天,劉成傑來到了寨堡裏。大家在客廳裏坐定後,劉成傑道:“大哥,瓊措的父母請喇嘛合過俊雷和瓊措的生辰八字後,已應下這門親事了。你看,那天去下聘禮啊?”吳偉道:“雖說大雪封山已開,本想再跑兩趟生意,但青草才冒芽,路途上怕柴草難以接濟,所以大家正閑著呢!下聘禮的東西倒是現成的,這事,我看明天就去辦了。”劉成傑道:“哪好,明天一早我來給大哥帶路。”

當天,劉成傑留在寨堡裏與兄弟們歡聚了一番,至晚才回。

第二天,吳偉、陳少卿和孫俊雷在劉成傑的陪同下,一早就上了路,至天黑時才趕到了香達。大家找了莊院住了一夜,第二天在太陽升高後,隨了劉成傑去下聘禮。

瓊措的家是個小莊院,隻有幾間土房子,卻是貧寒之家。瓊措的哥哥將眾人迎進了上房。吳偉先向瓊措的父親敬了哈達,然後將聘禮交由孫俊雷呈了上去,卻是紫紅和粉綠的莊緞各一匹,上好的水獺皮五條,鹿茸一架,大銀元寶四對,小金佛一個。瓊措的父母見聘禮豐厚,女婿人物俊逸,一時喜不自勝,一邊忙讓客人在矮桌後坐了,一邊讓瓊措和她的哥哥獻上了酒和茶來,又端上了羊肉和酥油炒麵來。

飲酒喝茶中,經過當麵商量,兩下裏約定藏曆五月十五日的林卡歡宴節為娶親的日子。

離開了瓊措的家後,吳偉抽了個空帶了陳少卿去拜訪囊謙巴燕千戶。敬了哈達和獻上了禮物後,大家在客廳裏坐了。喝茶中間,千戶道:“有些日子我們未見麵了,把總一向可好?”吳偉道:“還好。謝謝千戶還念著我!”千戶道:“生意還順利嗎?”吳偉道:“還算可以。”千戶道:“把總都做些什麼生意呢?”吳偉道:“主要是茶葉和鹽巴。”千戶道:“這麼說,把總主要是跑康區和衛藏了?”吳偉道:“是的。”千戶道:“你們進藏時都走什麼路線?”吳偉道:“從昌都過江,取類烏齊之道,有時也走洛隆宗之道。俱從山間小道過去。”千戶道:“走類烏齊雖說是進藏大道,但時下局勢不好。川藏對峙,道路上多有阻礙,既便偷越小道,山路艱險,崎嶇難行。若取南路,波密野番向來凶蠻,其境也是難逾。其實茶路另有一條轉運之道。這就是可從結古西行,取道雜多,然後南行至巴青,亦可西行至黑河。雖說大澤荒漠,然而地方寧靖,地勢平緩,八九月間起行,秋高草黃,最是相宜。夏日起行亦可,但遇雨水多時,草地上多有沼澤較為難行一些。”

吳偉道:“若走結古西行之路,交納稅銀不知多少,是否增加了成本?”千戶道:“雲茶雖好,道路太過艱難。別的不說,隻這瀾滄江,為滇藏咽喉。要想過江,隻能借用竹蔑溜索,向有‘溜筒鎖陰’之說。山崖高聳陡峭,澗深水急,濁浪咆哮。三根竹篾擰成的纜繩吊著人馬貨物,滑筒越澗時,無論人畜無不心驚膽戰,魂飛魄散。稍有不慎,墜入江中,絕無生還之理。因而大家輕易不走這條道。玉樹地方多用川茶,出自雅府六屬。茶至鑪城,始認官課,每馱計六包,每包納課銀二錢五分,納稅銀三錢。由鑪起運,每馱價銀及包皮費需銀十二兩上下,雇牛送到結古,每馱腳銀及沿途稅銀六兩上下;若從結古雇牛送至拉薩,每馱腳銀四兩到五兩,每值換腳之地需給當地頭人每馱銀約二分。大體上每馱茶運至拉薩,成本銀約二十五兩上下,售藏銀八十兩至百兩不等,合漢銀五十多兩至七十兩。獲息已在倍稱以上。”吳偉道:“謝謝千戶指點。”千戶道:“其實把總在做茶鹽生意之外,亦可試試皮毛和藥材生意。把總去過丹噶爾廳和西寧府嗎?”吳偉道:“未曾。”

千戶道:“跑跑這條道也是可以的。尤其是丹噶爾廳,亦稱湟源者,是海南之地東出日月山與漢地交易的笫一個重鎮。皮毛和藥材為大宗。”吳偉道:“道路好走嗎?”千戶道:“雖有峻山大嶺,但不甚險仄。唯獨冬日裏氣候寒嚴夏日裏多幹風而已。至春草發榮到大雪封山前都可行走。”吳偉道:“不知路途遠近?”千戶道:“一直向北而行。大體上由結古出發,四十裏至瓜拉小洲、六十裏過通天河、六十裏歇武寺、六十裏喀耐寺、五十裏竹節寺、四十裏紮曲河濱、七十裏諂他番帳、七十裏休馬番帳、六十裏奢拉山西麓、五十裏哇雲灘、八十裏野牛溝、七十裏野馬灘、五十裏黃河沿、一百四十裏紮格車有、七十五裏欽科車瑪、六十裏羊腸溝、六十裏紮梭拉溝、四十裏大河壩、七十裏小塔拉、一百六十裏郭密、五十裏切吉河口、五十裏貢尕淖爾、四十五裏窩遜、六十裏恰卜恰、八十裏倒淌河、五十裏日月山頂、六七十裏至湟源、四十裏至鎮海堡、五十裏至西寧。把總若跑這條路時,最緊要的是在路過果洛地界時,要警覺一些。果洛野番向未歸順,因之常常襲擊過往商賈,搶劫貨物。官府派兵幾經征剿,氣焰雖有收斂,然終未降服。大兵到時,他便銷聲匿跡;大兵一走,他便嘯聚而來。”吳偉道:“千戶所告,讓吳偉獲益非淺,謝謝!在下就此別過。”千戶道:“把總何必去得太急,用過了飯再走吧!”吳偉道:“見千戶身體康健,吳偉不甚欣慰。不能再打擾你了。告辭!告辭!”

光陰荏苒,說說就到了孫俊雷娶親的日子了。兩天頭上,劉成傑夫婦帶了幾個親戚過來幫忙。吳偉便將婚禮之事托付於劉成傑夫婦。兩人按照藏俗一一布置起來。

迎親的頭一天,關鵬和盧濤牽了一匹馬和一頭奶牛先住到了香達鎮上去。這馬和牛都用彩條裝飾著,是要送給女方家的,同時還送來一套新衣和服飾,是給新娘穿戴的。

劉成傑、肖宗林、德丹卓瑪和沈美娟則在迎親這天的四更頭上,簇擁著孫俊雷,大家上了馬向香達急馳而去,去迎娶新娘。眾人趕到鎮子上時,太陽已升起來了。劉成傑他們於是與關鵬、盧濤彙合後,趕向莊院裏去。這時,女方家的人便把迎親隊伍接到了莊院外的一個大帳篷前麵。這帳篷是白色的,上麵用黑色的毛線繡織著醒目的吉祥結。女方家的人已等候在這裏了。劉成傑便取了一條哈達遞在了孫俊雷手中,孫俊雷將哈達向主事長者敬獻了上去。長者接了後,將這哈達掛在了孫俊雷的脖頸上。劉成傑又牽過了那匹馬和那頭牛來,由孫俊雷給主事長者獻了上去。那駿馬為嶽父今後到女婿家探親時以便乘騎所示的誠意,那奶牛為著嶽母用乳汁養育其女之情所表達的謝意。主事的長者看過後,示意人收下,拴在帳篷前。早已等候在旁邊的兩個年輕女子,這時便款步走向前來,一一地給新郎和迎親之人敬上了酒。接了酒的人,便以虔誠的神情,先用右手中指醮了酒,向天空彈出三下,敬了神聖的三寶,然後飲下。主事長者便把迎親的男人們讓進大帳篷裏去,女客便由家中的婦人帶到莊院裏另行款待。這帳篷裏,正麵一排矮桌上呈放著磚茶、綢緞和一些首飾,這是作為嫁妝的。下首的兩排矮桌上早已備下茶和酒。女方家中的長者們也隨即來陪客,新娘的父母則端坐在上首。於是有幾個年輕女子,端上了糖果糕點來,端上酸奶來,端上了羊肉來,端上了酥油炒麵來。隨即有四名年輕女子進到房中唱著甜美的敬酒歌,開始向迎親之人敬酒斟茶。這歌一遍遍地唱,這酒便一遍遍地敬,直到客人不勝酒力提出辭謝。

孫俊雷便依著劉成傑的示意,這時立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條哈達,抖落了開來,敬獻在了嶽父嶽母的矮桌上。他又依了漢家之禮,向嶽父和嶽母磕了一個頭。主事長者便向帳外擊了兩下掌,不多一時,兩個年輕女子扶著新娘進到了帳中來。一人便在上首的地毯上用青稞撒出蓮花圖案來,伴娘扶著新娘在上麵坐了,她的父母則陪侍在她的兩邊,端過為她預備的食品和麥粥來,新娘勾著頭吃了東西。孫俊雷便從劉成傑手中接過了一支彩箭來,這箭用五色彩條裝飾著,上麵係有明鏡、璁玉、珠飾等物。他便把彩箭插置在新娘的背上,又把一塊琥珀係紮在新娘的頭上。伴娘便扶起了新娘來,向帳外走去。親友們一把把地將青稞和豌豆撒向新人,直到新人上了馬。新娘所騎的是一匹懷著孕的母馬,這母馬用彩綢裝飾著。她的伴娘則騎著一匹帶著小馬駒的母馬,緊隨在後。

姑娘出門了,女方家中有一男子一手拿著彩箭一手拿著羊腿,登上屋頂高聲喊道:“不要把我家的福氣帶走呀!”如此反複多遍,直到姑娘走遠。新娘在離家時,則邊行邊哭,涕淚漣漣。其時正如古風哭嫁所雲:“帶啼凝暮雨,含笑似朝霞。”

馬隊起程後,關鵬身著白袍,騎著白馬,手中拿著標有六道輪回圖的佛幡作為前導,隨在後麵的是新郎和新娘,女方娘家的送親人也一起起程。路上,新郎兩次向新娘獻酒。她不飲,隻以左手中指蘸一下,向空中彈出三次,敬予三寶。按藏俗,迎親隊伍如果路上遇到抬病人、倒垃圾、背空筐子的人,便認為不吉利,婚後要請僧人念經消災。好在眾人一路行去,吉祥如意。馬隊在行進中,娘家陪從不時地唱起歌來,歌曰“諧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