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孩子多好,多靦腆,整天笑眯眯的。”鄰居曲奶奶總這麼誇我,我心裏甜滋滋的。
可不知從何時起,我感覺自己有點兒不一樣了。哪裏不一樣呢?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家裏人看我越來越不順眼了,也許是學習沒給他們掙麵子吧。爸爸、媽媽都說我強,可我覺得我並不強呀。
我發現,我越來越不受父母疼愛了。傾心愛我的人是姥姥和姥爺,可他們在鄰縣,隻有放了假才能去看他們。於是,我總是看日曆數日子,盼望著放假。
假期終於到了,我坐上了通往鄰縣的汽車。路兩旁是清一色的白楊樹,筆直挺拔,像威武的士兵。人行樹下,神清氣爽;車行樹下,樹往後跑。無盡的路伸向遠方,路天相接,路樹相連。
姥姥和姥爺從來沒有說過我脾氣強。他們看不到我的缺點。我尤其喜愛姥爺,他淳樸少語,見了我,沒有驚喜的表現,但我能從他的慈愛的眼神中,從他深深的皺紋間感受到他的喜悅。我跟著他,快樂地、隨意地說著,姥爺默默地聽著,多麼溫暖!多麼舒心啊!這是最大的享受!我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姥爺聽著,並不插話,這是在別的地方沒有的,包括在爸爸媽媽那裏。
可有一次,沉默的姥爺突然說:“你舅欠別人錢,別人來要賬,我去問你媽要點錢,你媽不給。”他的眼睛有點紅,像要流淚。我很怕姥爺流淚,他是個善良而堅強的人,從不流淚。
我記起來了,那次姥爺來,我很高興,可姥爺心事重重的,對我也有點與平時不大一樣,匆匆地來,匆匆地走了。過後,媽媽說:“姥爺是來為舅舅要錢的,我沒給他。欠錢自己還。”
姥爺越說越激動:“不給算了,今後斷絕父女關係!誰也不跟誰來往。”姥爺很少說這麼多話,也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尤其對我一個小孩子,他最喜愛的外孫子。
姥爺停了一下,語氣緩和了,他似乎覺得不該對一個小孩兒說這些話,發這麼大的火。我不敢看姥爺,我有點怨媽媽,為什麼讓姥爺生這麼大的氣?
“你來了,我照樣親。”姥爺說。
我拚命地不讓淚水流下來,可我還是管不住眼淚,淚水決堤般湧了出來,順著我的臉頰流了下來,落在地上。
姥爺突然不說了,他看見了我滿臉的淚,我在努力地擦,卻怎麼也擦不幹。
姥爺歉疚地說:“你來了,我照樣親。”
可我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姥爺重複著:“你來了,姥爺照樣親。”
過了好長時間,我哽咽著說:“姥爺,求求你。”
“你說。”姥爺拉著我的手,歉疚地望著我,準備答應我的任何要求。
我怯怯地說:“姥爺,求求你。”
“姥爺啥都能答應你。”姥爺著急地說。
“求你別跟媽媽斷絕關係。”我淚眼迷離地望著姥爺。
姥爺看著淚眼蒙的我,有點慚愧地低下了頭,但他沒有點頭。
“我讓媽媽給你錢,姥爺,你不要……”我的眼淚像斷了線似的直往下流,“我讓媽媽給你錢,我讓媽媽……”
姥爺擦了把淚,聲音都變了:“姥爺答應……不斷,不斷……”
我不明白,大人之間怎麼有那麼多的氣呢?媽媽要是把錢給了姥爺多好啊,姥爺就不會生氣了。為了錢,讓姥爺生這麼大的氣!
我仰起臉對姥爺說:“姥爺,我長大掙錢了,把錢全給你。”
“不給你爸爸媽媽嗎?”姥爺深深的皺紋綻開了,他憐愛地撫摸著我圓圓的腦袋。
我猶豫了:“那,就給他們一點點吧。”
“就一點點?”
我肯定地點點頭。
以後,姥爺逢人就誇:“你看,我這個外孫子,長大了要把錢全給我。”他的眼裏溢滿了笑。
姥爺老了,他為我的孝心而高興,他為我對他深深的愛而高興。
在姥姥姥爺那裏,是我最快樂、最幸福的日子,也是漫漫求學路上心中期待的日子。去他們那裏,點燃了我的希望,就像暗夜中的輪船看到遠方的燈塔一樣,一個小孩子的心中是要有希望的,是要有企盼的,我最希望、最企盼的,就是快快放假,奔向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