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著點頭。“埋埋我,你把我也埋起來。”她叫。
我坐起來,推掉身上的砂土。胡亦仰麵躺下,雙腿伸得筆直。我把她埋起來,隻乘下一顆美麗的頭顱。隨著砂土的堆積,她臉上的頑皮的笑容消逝了,長長的睫毛蓋住闔上的眼睛,臉色變得安詳、平和、蒼白、熟悉,象夢裏時常浮現那張臉。那是個可怕的瞬間,就象童話裏外婆幻變成狼一樣。我撫了一下她的臉,想撫去幻形。她睜開眼,溫柔地衝我一笑,緩緩倒流去的時空又倏地切回現實:這是東海中的一個島,我和一個剛認識一天的女孩一坐一躺在藍天白雲下的沙灘上。“你怎麼啦?”她坐起來,困惑地問我。
“沒怎麼。”我恢複了平靜“我看你閉上眼,不知你在想什麼。”“我覺得,”胡亦樂滋滋地又閉上眼,“象在這兒呆了幾萬年似的。”我沒搭腔,卻受到深深的觸動。天空、雲朵、海洋、礁石,觸目皆是億萬年滄桑的見證。多少罪惡被衝刷了,大自然依舊純淨、透明、恒久、執勘地培植、喚起人們的美好情感。“你怎麼那麼優鬱,心事重重。”胡亦望著我問,旋又笑,“我真的有點信你是個勞改犯了。”
“……”“我就是便衣警察,來偵察你的。”她接著笑說,“這兒到處是我們的人。”
“你覺得很逗是嗎?”“我……她不笑了,臉飛紅了,低下頭,”對不起,我跟你開玩笑呢。“我沒掩飾被刺痛的神情,但也沒再說什麼。
黃昏,我們從海濱浴場出來,在小鎮的丁宇街上吃晚飯。胡亦不大笑了,細聲細氣地說話,不時看我的臉色,我有點過意不去,就主動開幾句玩笑,她也馬上活躍了。小鎮倚山造房,街是傾斜的,鋪著青石板。兩旁一間接一間木板蓋的小吃店和餐館,臨街一麵完全洞開,走在街上可以看到一格一格神態迥異的顧客圍著桌子吃飯,店裏的年輕女孩坐著板凳賣海鮮,螃蟹、蝦、淡菜、魚種類齊全。再就是賣觀音像、香袋、瓷雕的小鋪子,迷種小鋪子又多兼賣速凍水和煙糖,也是年輕姑娘的招攬生意。賣果小販的擔筐集中在街口是牌樓下。
穿僧鞋拿雨傘的小尼姑和健壯的赤膊漁民夾雜在衣著時髦的遊客中穿街而過。遊客多是清秀苗條的南方人,偶爾可見金發碧眼的高大歐洲人。整條街就象電影攝影棚中搭的布景。我們在一家私人餐館坐下來吃飯。這家餐館二樓放著香港武打錄相片,五角錢一位,不時有年輕人跺著木製樓梯“咚咚”上去,劇情中的搏鬥呐喊聲亦不時傳下來。我們一邊吃著新鮮的魚蝦,一邊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天黑了,街上沒路燈,但間間敞開的鋪麵裏的燈光明晃晃的照亮了小街,人群鮮豔的服飾霓虹般地換、流行著。店內外的遊客都好、無抱束地互相交談、開玩笑。我們也和同桌的一群度假的青年人聊了半天。出來走在街上,一群和胡亦相仿的男女學生又和我們搭訕取笑。賣水果的小販熱情地叫住我們兜售,我們買了一個沙瓤大西瓜,幾斤般紫的李子。回到住處,切了西瓜,邊看電視邊吃。房間後窗吹進不易察覺的輕風,熱鴉鴉的山脈上,一輪明月懸空,回廊庭院中樹影婆娑。我有點心神不寧,剛才碰到的所有人都說我們是一對新婚旅行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