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樓角黑暗處,看到片警晃晃悠悠騎個車過。他看見黑乎乎的一團,片腿下車,猶疑地走過來,走到跟前,認清了我,大聲說:“你在這兒幹嘛?這麼晚了想劫道呀?”
“你幹嘛去?回所還是回家?”我問他。
“回所,今晚我值班。”
“到我那兒去呆會兒。”
“出了什麼事了?”他看我臉色。
“沒事,想找個人聊聊。”
“嘿,你倒癮大。那就去呆會兒吧。”
我領著片警到了我家,般般勤勤地招待他。片警問我:“你怎麼不睡那屋床上,倒睡這屋地上?”
“地上寬綽,在圈裏睡慣了,再者說,日本人不也全睡地上。”片警被我逗樂了:“你那會兒睡地上跟日本人是一個意思嗎?”我笑嘻嘻地跟他說:“我告訴你件事,吳迪自殺,不是怕折,為什麼我知道。”“嘁,你又知道了。”“你們全弄擰了。”“我這人,寧吃白煮蛋,不聽擺活蛋。”
“不是擺活。她呀,”我神秘地說,“是因為愛我無望。”
“嘿,瞧你那一臉光榮。”片警十分膩味地說:“合著你巴巴兒地把我請來,就為聽些你這些缺德事?她怎麼死的,與我無關,我得值我那班去,你呢,留神她的鬼魂吧。黑更半夜起什麼膩呀。”片警拍屁股要走,我忙拉住他:“等會兒,還沒說完呢,我發現我有個特異功能。”
片警停住腳,疑惑地看著我。
“我一放這盤帶,”我舉著那盤印有寶石的錄音帶,“就能讓時光倒流,打破三維空間,再現兩年前的情景,不信你聽。”我把錄音帶放進錄音機按響,“你瞧,瞧這堵牆,看透那屋了吧?瞧瞧,吳迪又躺回那床上了吧?側著臉,手腕上的口子翻得跟小孩嘴唇一樣。
瞧那一地血,粘稠的、般紅的血,象龍頭裏汨汨流出來的水……“
片警沒去看那堵牆,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打斷我嚴厲地問:“你喝酒了?”我嘿嘿樂。他一把揪住我:“你怎麼喝得爛醉,不要命了!”
“沒事,就喝了一點。”我舉起一隻手指頭。
“缸子呢?”片警鬆開我,轉身找水缸子,去廚房接了一缸子水,含了一口。“你嘴鼓得跟豬尿泡似的。”
“噗”——片警把嘴裏的水噴到我臉上。
“好點了嗎?”他問。我點點頭,自個兒趴在地鋪上。
“你真胡鬧,肝有病,還喝酒。怎麼啦?”
“幫個忙行嗎?”我臉色蒼白地說:“讓我回監獄。習慣了人挨人睡,一個人……睡不著。”
“這不可能。”他冷淡地說,關了燈走了。
我知道世界上沒有鬼魂,但有噩夢。假若那些身臨其境般又極為逼真的夢中場麵日一日地再現、強化,便足以使人大白天也產生帶有強烈真實感的幻覺,特別是夢中的環境和氣氛與現實中的環境和氣氛完全一摸一稚。譬如是一間陰暗、晝夜變化不明顯的屋子,是真實存在過的一個人和真實存在過的一些事。那麼,久而久之,神經再健全的人也沒法不漸漸混淆現在的真實和過去的真實。甚至被那種幻覺深深迷住,滋生出根深蒂固的信念,內心明白又無力擺脫。我正是受到了這種盅惑。幾天後,那個年輕的管片民警來到我家,一進門便大吃一驚,我形容枯槁得不象樣子,精神也根為萎靡頹唐。“你怎麼啦?”“沒事。”我竭力克製自己才沒說出蠢話,讓他看躺在床上的吳迪和一地鮮血。在我看來,他踩了一腳血。
“我看你不能一個人這麼呆下去了。”他關切地對我說,“也許,你該找個女朋友。如果你不惹亂子,我不會找你麻煩。”
“不,”我疲憊地搖搖頭說,“我得這種病就象閹了一樣,早絕那份念頭。再說,唾液和精液也是傳染途徑,不能害人。”
“你一個人,”他遲疑地說,“能行嗎?你需要個人照顧。”
“無所謂,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你可別騙我。”他說,“最近西瓜上市,事兒開始多了,我也不能老來看你。有什麼事你可都跟我說,能幫的我就幫你。”“……”“沒事我就走了。”“別走……”
“到底怎麼啦?”他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他媽便秘啦!”“我害怕。”我一下垮了,“我不能再住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