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不見,賢王可好?”
李誦畢恭畢敬的拱手回禮:“多謝陛下關愛。微臣承蒙陛下厚恩,一切都好。”
“家人都好麼?”
“好、都好……”李誦一直沒敢抬眼去看皇帝,而是唯唯諾諾的回道,“成都府尹韋皋韋大人及其麾下的官員將軍們,待微臣都不錯。不管是禮數還是衣帛,從來沒有任何的缺少。西川天府之國,民風溫和物產華美,也是個適合居住的好地方。”
蕭雲鶴笑了一笑:“看來賢王在西川,的確是住得還算習慣,朕也就放心了。你知道朕這一次請你進京所為何事嗎?”
“微臣……知道。”李誦的臉色變得有些黯淡。
“太上皇病危……”蕭雲鶴說道,“他想見你。”
李誦這才惶然的抬了一下頭,與蕭雲鶴四目相對。他地眼中。流露出太多的驚惶、懼怕與膽懦。就如同一個尋常的草民百姓,突然見到了高高在上地天子皇帝的神情一樣。
其實蕭雲鶴的表情一直都很平和,神色中也沒有表現出什麼高高在上的架子。可是李誦從一進門起。就感覺有一股沉如泰山般的壓力,壓在了自己的肩頭,讓他的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李誦不敢再看皇帝,而是低著頭拱著手,輕聲說道:“微臣謝陛下成全……”
“朕不過是讓你們一敘父子人倫之情,有何可謝?”蕭雲鶴說道,“朕看你這樣子,一身煙塵神情疲憊,也定然是一路趕路辛苦了。要不要略作歇息,再去拜見太上皇?”
“這?……”李誦尷尬的審視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確是有些難堪。因為他回了西川以後,就從來沒記得自己還是什麼親王。更沒穿過什麼親王袍子。這一身官服。還是剛剛到了國都以後,從包袱裏拿出來的幾年前定製地紫袍。不僅有些破舊,還略顯小了點不合體了。
蕭雲鶴淡淡的微笑了一笑:“李誦。我們始終是兄弟,身上流著一樣地血。不管你如何恨朕,朕始終還是把你當作是兄弟。你來之前,朕已經估摸著你地身形,請掖庭的技師替你裁製了幾套衣服。因為不敢完全肯定你現在的體態。於是多做了幾套。朕命他們取來。你試穿一下哪套合適。”
李誦驚詫地抬頭看著皇帝,心中百感交集。一時嘴唇顫抖不知道說什麼了。
蕭雲鶴拍了一下手,幾名宮女宦官取了七八套衣服出來。全是華麗耀眼的親王紫袍。配上玉圭帶、官履靴、紫金冠、龍紋佩。
李誦心中突然一激動,雙膝拜倒就磕起了頭:“微臣……謝陛下聖恩!陛下日理萬機,為何還要為微臣的瑣事費心?微臣真是……惶恐之至!”
蕭雲鶴笑了一笑,擺擺手讓官女宦官們都下去了,唯留二人在此。
李誦仍然趴跪在地上,眼前出現了一雙腳。
“起來。”蕭雲鶴的手扶到了李誦肩上,將他扶了起來,認真的看著他,“朕說過了,不管我們以前有過什麼樣地過結和矛盾,也不管你如何地恨朕。朕,始終還是把你當兄弟。來,試穿衣服吧。朕看你也養胖了不少,一個人穿衣服肯定不利索。朕來幫你。”
“唉……”李誦的眼睛裏突然就湧出了淚來,勉強鎮定自己地心神,輕聲說道,“日子過得寬心,自然就養胖了。陛下,還是微臣自己來吧……”
“別嗦了。這麼長的腰圭帶你係得上嗎?哈哈,看一看,這套太小了一點吧……來,試試這雙鞋子。”
李誦的眼淚,已經流到了下巴邊上。可他無心去擦試,任由它們一滴滴的流到了自己的新衣服上。
許久以後,一個頭戴紫三梁冠、身著紫青親王袍、玉帶雲靴的王子,出現在了銅鏡前。
“看一看,還不錯吧。”蕭雲鶴滿意的嗬嗬笑道,“畢竟是我們老李家的龍子龍孫嘛,天人儀表稍一打扮,便是龍鳳之姿。”
李誦再難自抑,雙膝重重一跪就拜倒在了地上:“微臣……多謝陛下聖恩!”
“好了,起來吧……”蕭雲鶴將李誦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們兄弟倆,該去探望一下老爺子了。記著一點,別在他麵前流淚、哭訴,盡量表現得高興一點。知道麼?“嗯……”
也許,血濃於水的親人之間真的會有特殊的感應。李誦剛剛走到大吉殿病房外,老頭就突然睜開眼睛蘇醒了過來,讓禦醫們驚喜萬分。
“父皇!----”一聲呼喊,讓老頭楚彥身發顫。
“二郎?是二郎嗎?!”老頭居然坐了起來,眾人驚詫萬分。
“父皇,正是不孝的二郎回來看你了!”李誦轟然一下拜倒在病榻前,全然忘記了蕭雲鶴的囑咐,忍不住就號淘大哭起來。
哭得就像個孩子一樣。
眾禦醫頓時慌了神,手足無措。蕭雲鶴輕輕歎了一口氣:“都退下吧。”然後,自己也走了出去,轉身帶上門。
父子二人已經在病榻上抱成了一團,哭聲一片。蕭雲鶴靜靜的坐在病房外,等候。
片刻過後,老頭摸著李誦的臉,似哭似笑:“二郎,你也養胖了許多啊?這些年,你過得如何呢?”
父子二人敘了一陣舊,老頭終究是病入膏肓,一時的激動過後更加痿頓,又睡到了床上,眼睛也閉了起來,嘴裏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李誦不得不將耳朵帖到老頭的嘴邊,聽他說道:“二郎,當年我們排擠蕭雲鶴、和蕭雲鶴爭江山,那是應該的。也算不上是我們的錯。可是現在,他是皇帝我們是臣子了,景興大齊仍然在老李家的手上,而且一天比一天好,他待我們也算不薄,這就夠啦……父親無能,無力經營江山。我自己的兒子自己心裏也清楚,你也未必就能比父親強多少。但是,蕭雲鶴是個奇才。大齊在他的手上,舊貌換新顏一日千裏的精進。如今大齊如日中天,連吐蕃人都給收拾掉了。以前,以前我們可是見到吐蕃的兵馬就嚇得楚彥身發顫哪,這種事情我們是想都不敢想……二郎,別記恨蕭雲鶴了。他也不容易。再說了,他就算不是一個好兒子、好兄弟,但絕對是一個好皇帝。他是我們老李家,最出色的男人,應該當皇帝……好好的當自己的臣子,守著本份。還有,管束你的那些兄弟子女們,讓他們也好好的守著本份。不要有任何的非份之想……唯有如此,我們一家才能生存在這太平盛世。為父的這番話,你能理解嗎?”
“是……孩兒,全都記下了。”李誦的淚在無聲的滑落,“父親,放心。”
幾天以後,國都城明德門外。
房慈跳下馬來,快步走到一張馬車前,恭敬的拱手拜道:“公主大人,國都已到。”
文安公主掠開車窗看了外麵一眼,神色幽怨複雜。巍峨的城頭穿流的人群,有誰又能注意到我了呢?
“小仨兒,我也不知道現在該去哪裏了。”文安公主放下了車窗,淒怨的說道,“你帶著車兒,想往哪裏載,就往哪裏載吧!”
房慈為難的尋思了一陣,輕聲說道:“公主……皇帝陛下有聖諭在此。請公主務必進宮。”
“務必嗎?”文安的聲音裏有些嘲弄的味道,“那便進去吧。晚了,興許要殺頭呢!”
房慈皺了下眉頭,無奈的輕歎一口氣,騎上馬來領著車子進了城。
此時正好剛剛下了早朝。文武百官從太極殿退下來,三三兩兩的回到皇城的各個衙門裏。眾人驚訝的看到,一輛兒普通的平民馬車,居然大搖大擺的走進了朱雀門,正朝皇宮裏駛去。而且,旁邊護衛的鐵甲軍士不少於五十人,全是頭號王牌軍的飛龍騎將士!
“什麼人進宮了哪?”眾人猜疑不休。
房慈心裏也擰成了一團,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本來,當初他也曾苦求文安公主請她回京。可是文安公主就是不肯,仿佛心中還有許多的心結。無奈之下,房慈隻好隻身進京交差。後來半途接到皇帝急令,隻好又硬著頭皮趕回去。連哄帶拉軟硬兼施的將文安公主請到了國都。
“皇帝要文安公主來國都幹什麼呢?不會是要為難她吧?”房慈心裏一陣打鼓,非常地不安。
兩名宦官快步跑到了房慈的馬前,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將軍可是飛龍騎將軍----房慈房將軍?”
“正是下官。”房慈禮貌地下了馬來。“請問有何指點?”
“哦……小人是皇宮內苑監的宦官。奉皇帝陛下之命,請房慈將軍護送公主寶駕,前往大吉殿。皇帝與太上皇、賢王,同在那裏等候。”
“什麼,賢王也來啦?”文安公主心中驚顫,一下掠起了車窗,“小仨兒,快走嘛!我要去見哥哥,還有父皇!”
文安公主走完龍尾道到了大吉殿殿門前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賢王李誦。
闊別多年,兄妹二人相見無語凝噎。久久對望。
“燕兒。皇帝讓我們一家團聚,自己卻回避了。”李誦說道,“父皇讓我告訴你。不要再記恨皇帝了。他是個好皇帝,是個值得尊敬的兄長。”
文安低頭著默不做聲,突然一下醒悟:“父皇自己為何不跟我說?”
“因為他……”李誦的神色有些黯然,“病重不起,正在昏迷之中。”
“啊?!……”文安驚嚇得六神無主。“父親在哪裏?”
“就在殿中。”李誦連忙拉住妹妹。“皇帝就是擔心你早早得知了消息,太過心急才沒有將消息告訴房慈。隻讓他請你來。燕兒,你千萬不要怪皇帝。”
文安愕然的看著李誦:“哥,你什麼時候開始給他說好話了?”
“一言難盡……”李誦黯然神傷,搖頭,“我們還是先別管這些,伺候父親去吧……他的時間,可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