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人全部下了馬。靜靜的等著勝利的唐人來收編。唯獨赤鬆德讚還騎在馬上,一臉蒼白目光深遂地看著四周,表情凝重而單一。讓人看不出他內心的情感變化。
身邊地人一個個被帶走,地上堆滿了吐蕃的彎刀與旗幟。
看著眼前這一切,赤鬆德讚突然感覺很麻木,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胸口的劇痛層層傳來,他本該發出一陣陣戰栗冷汗直流,可是他卻依然泰然的坐在那裏,仿佛很享受這種疼痛的折磨。
或許,此刻肉體上地疼痛,能減輕他內心的折磨。
戰鬥意想不到的如此迅速就結束了。剛剛還喊殺聲震天,現在相比之下顯得異常地寧靜了。所有人身上沸騰的血液仿佛瞬時冷卻了下來。黎明的寒風吹過,許多人忍不住輕輕的戰栗。
一名齊軍小將,帶著十幾個士兵圍到了赤鬆德讚等人的麵前,驚異的打量了他們一陣後,用拗口的番語說道:“下馬,棄械,受縛。”
那七八個吐蕃將軍依舊護在赤鬆德讚的身旁,這時齊齊怒聲一喝,將那名小將和士兵們嚇退了一圈。
赤鬆德讚騎在馬上揚了一下手,眾將退下。然後他用十分流利的漢語說道:“爾等小輩退下。我要見蕭雲鶴。”
齊軍小將一愣,心中馬上醒悟:這是個大人物!
於是,他飛快的派人去尋找皇帝。
此刻,蕭雲鶴正下了馬來,坐在一張馬紮上略作休息。眾將依次前來彙報戰況,往來哨馬信探絡繹不絕。數百名飛龍騎將士圍成了一個臨時班朝模樣,護衛著蕭雲鶴。
一名小卒快馬奔來跪倒在皇帝麵前:“陛下,那邊有一群吐蕃人不肯繳械投降,還指名道姓要見皇帝陛下!”
蕭雲鶴謔然一下站起身來:“終於找到了——走!”
赤鬆德讚依舊騎在馬上,感受著陣陣寒風掠過。他拎著馬韁的手已經有些凍得發白,但身形依舊挺拔,靜靜的坐在那裏紋絲不動。
這時,前麵圍著的齊軍閃開了一道人牆,聽到有人高喊:“皇帝陛下駕到!”
一匹白馬,金甲紅袍,李字帥旗與血紅的大齊龍旗,果然是蕭雲鶴。
赤鬆德讚的嘴角輕輕挑動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看著那個方向。
蕭雲鶴帶著李愬、薛平二將,騎著馬緩緩走到了赤鬆德讚等人麵前。
護著赤鬆德讚的七八個將軍這才將刀扔到了地上,退到了赤鬆德讚的身後。
二人四目相對,良久。
過了許久,蕭雲鶴揚了一下手:“李愬,請赤鬆讚普下去歇息。還有他身邊的這些忠勇將軍們——好生款待,不得有絲毫怠慢。”
“是。”李愬拱手應了一聲,跳下馬來朝赤鬆德讚走去。
赤鬆德讚盯著蕭雲鶴看了好大一陣,轉頭看向走到了自己馬頭前的李愬,說道:“你就是李愬?”
李愬不卑不亢:“正是末將。”
“就是你殺了論莽熱?”
“正是。”
赤鬆德讚用意複雜的冷笑了一笑:“走吧,牽馬引路。”
李愬有些惱怒的
了赤鬆德讚一眼。就差罵出來:都戰敗被俘了,還使!
蕭雲鶴在後麵說道:“照辦吧,李愬。這是應該地。”
李愬終於沒有多言,牽著赤鬆德讚的馬朝後營走去。那七八個將軍如影隨行也跟在一起,數十名飛龍騎將士從旁嚴密監視,一起護送著他們朝後營走去。
待赤鬆德讚走後。薛平有點忿然的說道:“陛下,曆來沒有如此寬待戰俘的先例。哪怕他是吐蕃的讚普,也用不著讓李愬將軍如此低聲下氣去伺候吧?”
蕭雲鶴意味深長的微微笑了一笑:“你不會懂地。”
戰場清理的工作,持續到了中午時分方告結束。戰事清理結束送到帥帳的時候。連蕭雲鶴都吃了一驚。
這一戰,從打響到結束,不過短短的個把時辰時間。就是這麼短地時間之內,二十萬齊軍殺人如麻,居然斬殺了近四萬吐蕃人。另外還有二十餘萬人成了俘虜。僅關押俘虜的兵營就占用了七十多個。好在吐蕃人是主動投降,不然這麼巨大數量的俘虜要是有心鬧事。恐怕也是難以鎮劾。收剿的糧草多達十餘萬石,照這樣計劃起來。吐蕃至少還可以支撐半個月左右。兵器甲仗更是堆積如山無法統計。青海湖的水,被染紅了一半。血水與泡沫飄浮在河麵上,層層蕩開讓整個湖麵都添上了一層紅色。
勝利醞釀了許久,卻仍然給人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所有人都仿佛仍在夢中,不敢相信這一場曠世之戰居然就這樣結束了。吐蕃人還有二三十萬兵力。居然甘心拱手認輸。
不自覺地,眾人將討論的話題放到了赤鬆德讚地身上。
“陛下,這一仗贏得詭異了。”楚彥說道。“我們原本以為,至少要殺上一天一夜方見分曉。三十萬顆頭臚,就是擺在那裏讓我們砍也要費盡工夫。誰曾想到,吐蕃人居然就這樣投降了?”
“是啊,陛下。”李光進也表示疑惑,“末將也有些想不通。按理說,赤鬆德讚完全還有翻盤的機會,至少能突圍而出殺出一條生路來。他怎麼就突然放棄了呢?”
眾將一起看向皇帝,想從他那裏得到答案。
蕭雲鶴慢慢的踱了一下步子,輕輕一笑,說道:“那是因為,赤鬆德讚畢竟還是人。他的心裏,始終還保持著人的天性。”
“什麼天性?”眾人異口同聲地問。
“理智、求生、憐憫。”蕭雲鶴說道,“他是梟雄沒錯。但他是一個理智的梟雄。同時,他也有著求生的本能,和對生靈地些許憐憫。朕聽說,他在戰場之上突然暈厥倒地。可能就是在那一刹那,他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怖。於是,他心中僅存的一點憐憫之心油然而生,於是下令放棄了抵抗,結束了這一場讓數十萬人拚命的戰鬥。”
“他就不怕陛下事後照樣處斬戰俘嗎?”楚彥脫口而出,隨即又感覺像是說錯了話,突兀當場。
“他知道的。”蕭雲鶴語音淡淡,並沒有去怪罪楚彥,而後又說道,“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是朕的一個知己。”
七天以後,二十幾萬大軍押送二十幾萬吐蕃俘虜,移師城大營。為了安置數量巨大的戰俘,蕭雲鶴先派李光進帶了萬餘人馬回到城,修建了一個異常龐大的臨時戰俘營。戰後的清理工作進行得有條不紊,投降的吐蕃人也沒有過多的造次生亂,全都乖乖的束手就擒。蕭雲鶴再發急件送往國都,命令送一批糧草過來。突然之間平添了二十幾萬張嘴吃飯,軍中糧草異常吃緊。盡管如此,蕭雲鶴傳下令來,先要優先照顧俘虜的飲食,哪怕齊軍每天少吃一頓,也要先讓俘虜將飯吃飽。
飛流野澤一役的捷報,很快傳遍了河西隴右,傳到了天山、昆侖、隴山,傳到了關內中原和西域諸地。
無法確切的形容所有人的感想。漢人激動振奮,吐蕃人瞬間崩塌,其他胡族驚栗莫名。
大齊的雄風,瞬間襲掃天地宇內,蕩滌了一切陰雲,震爍乾坤。
而此刻的蕭雲鶴,卻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歡慶與感慨。現在,他比平常都更加的忙碌。營大帳的帥營裏,進出的信使官將絡繹不絕,諸多軍務多如牛毛。正副元帥李光進與楚彥跟著皇帝日夜辦公忙碌,已經是第三天了。
隻不過,雖然這幾天異常的忙碌,蕭雲鶴等人卻沒有感覺到一絲的疲倦。仿佛身上永遠有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和精力。
河隴一帶的州縣城池,全都插上了鮮亮的唐字大旗。許多軍民百姓日夜歡慶載歌載舞。每天都有許多的百姓送來大量的物資勞軍慰軍。
一些老人激動的跪在軍營前久久磕頭,泣不成聲。
四十年了!從當年安史之亂起,大齊就失卻了河隴一帶,失之交臂長達四十年之久!現如今,大齊的光芒終於重臨河隴,怎能不讓這裏的百姓們激動萬分神形俱泣!
蕭雲鶴派出了十幾路安撫使,安撫附近的州縣百姓。同時還可以肅清一些吐蕃殘留的遊兵散勇,確保大戰之後無大亂。
一股雄楚彥蒼勁的大齊之風在長煙落日的河隴之地刮起,澎湃磅礴。天地震蕩山河蘇醒,百萬生靈頂禮膜拜如迎神佛。
當青海湖的湖水再度變得青藍幽亮海天一色的時候,飛流野澤戰場之上的痕跡也在慢慢消蝕而去,不再見到昔日滾滾的喧囂狼煙。
人們或許不會記得青海湖裏有多少生靈的魂魄沉澱下來。但是,看到四處飄揚的大齊龍旗,就不難明白一件事情——景興大齊的盛世,即將來臨……
大戰結束後的第一個軍事會議,在縣縣衙裏進行。網:皇帝要進城來,早就忙活得七竅生煙了。破敗的縣衙好不容易收拾出一個模樣來。
眾人知道,這雖然隻是一個軍事會議,其意義卻不亞於在閣部弘文館召開的宰相禦前會議。因為有許多的事情,將在今天商討。
蕭雲鶴帶著元帥將軍們進了會議堂,坐定之後,一大堆文案被搬了上來。
蕭雲鶴看了台下的眾人一眼,心中暗自思忖:楚彥,四大元帥中最年輕的一個,將來的很多年以內他都將發揮極其巨大的作用,回到朝中就是宰相;李光進,頂替李晟空缺的青壯派將軍代表人物,政治上的覺悟也比較高,足以培養成獨擋一麵的名帥宰相;李光顏,領兵打仗的好手,和李光進同氣連枝的兄弟,也可堪大用;郝玼,熟悉河隴一帶一切民生政務的猛將,可用的地方很多;薛平、李愬,大齊未來的頂梁大柱、良將賢臣;徐韜,雖然略顯稚嫩卻也是一員難得的猛將。韓朝中與李吉甫,隨軍走了這一趟,已經變得老練成熟了許多。將來在三省六部之中定能發揮很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