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西北有孤忠(3 / 3)

“伯蒼,你怎麼來了?”蕭雲鶴依舊看著地圖入神。

武元衡拱手拜了一拜,反問道:“陛下身體不適未能出席晚宴,當在宮中休息才是。為何又徹夜不休,在武德殿書房裏看地圖?”

“哎!”蕭雲鶴長歎了一聲,轉過身來看著武元衡,說道,“伯蒼,旁人不清楚,你莫非還不明白朕有什麼心事嗎?”

武元衡微微笑了一笑,垂手立到一旁,笑而不語。

蕭雲鶴笑了一笑,說道:“朕就知道。朕有什麼心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說說看,北庭與安西的使臣到來,你有什麼感覺?”

“內疚。”武元衡言簡意賅,說了兩個字。

“不錯。朕,也十分的內疚。”蕭雲鶴說道,“北庭與安西離開大齊數十來。朝廷對他們不聞不問,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孤懸海外卻未失臣節,誓死守衛著大齊的領土,始終銘記著自己仍是大齊的子民。兩相對比,朕實在是愧對於他們。”

“不僅僅是陛下。我們這些做臣子地,也感到十分的內疚。”武元衡說道,“北庭與安西的同僚們,這些年來何嚐在大齊領過一文錢的俸祿,何嚐享受過一天的安樂日子?我們在中原歌舞升平享受生活,他們卻在西域蠻荒之地苦對冷月關河,望眼欲穿地等候著中原親人的消息。他們死守臣節,誓死撼衛著大齊地領土。我們當中的許多人,卻在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和權勢利益爭奪不休。相比之下,臣等實在汗顏。”

蕭雲鶴認可的點了點頭,停頓了片刻,說道:“伯蒼。朕,打算重新收複河西、隴右。打通大齊中原與西域的連接。你說,這可行嗎?”

武元衡眉頭緊鎖,冥思了許久,搖了搖頭:“難。”

“何以見得?”蕭雲鶴追問。

武元衡說道:“要收複河西、隴右,問題很多。其一,大齊剛剛經曆了一年的內戰,消耗巨大。現在應該休養生息,不可輕易言戰。這幾年來,吐蕃沒有經曆重大戰事,相信元氣已然恢複。這時候開戰,他們並不怕我們。從實力上講,我們要取得勝利,就要付出十分慘重的代價。其二。大齊已經喪失對西域的控製權長達數十年之久。吐蕃、回鶻、大食和其他西域小國在那裏的勢力盤根錯節,我大齊遠征在外,將會困難重重。局勢複雜,對我們是相當不利的。其三,請恕微臣說句不該說的話。陛下以為,花費如此巨大的代價,換取貧瘠而又荒涼的西域的控製權,劃算嗎?”

蕭雲鶴長長的籲了一口氣,說道:“你問得好。從利益上講,這的確是很不劃算。但從貞觀起,大齊就一直矢誌撼衛和爭奪在西域的製霸權。你知道這其中有什麼意義嗎?”

“請陛下明示。”

蕭雲鶴說道:“這其一,自然是為了昭顯國威,打通貿易之路,傳播我大齊的文明與輝煌。其二,主要是為了緩衝南麵高原和北方草原的遊牧民族,對中原帶來的衝擊力。這些年來,河隴地區的喪失,讓大齊的國都直接麵對吐蕃與回鶻的威脅,可以說是苦不堪言。這也是為什麼,吐蕃拚盡了全力也要爭奪河隴一帶控製權的原因。北庭與安西尚在,那就證明我大齊在西域仍有人眾基礎。大齊重拾西域製霸權,是人心所向!”

武元衡不禁心中有些惶然:莫非皇帝已經決定再動兵戈,出征西域?

蕭雲鶴微皺了一下眉頭看向武元衡,說道:“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武元衡慌忙收斂眼神,拱手拜道:“微臣失禮,請陛下恕罪……微臣隻是擔心,現在並非是用兵之時。”

“朕也沒有說要馬上挑起戰事。”蕭雲鶴說道,“這一年來,平蕃改革,讓大齊蒙受了許多的變故,內耗也是相當的巨大。現在,河北與江淮一帶的經濟正慢慢複蘇,我們有大把的內政工作要做。這個時候興起戰事,是不明智的。戰爭,也必須有節製,它所造成的傷害才能慢慢消弭。一味的窮兵黷武,是取亂敗亡之道。”

“陛下能明白這些,固然是社稷之幸。”武元衡說道,“不過……難道朝廷依舊坐視北庭與安西四鎮孤懸海外,不聞不問嗎?”

蕭雲鶴輕歎了一口氣:“朕也正在為此事而煩惱。北庭與安西,就像是大齊的兒子。他們在外麵飽受欺淩,我們卻在中原無動無衷,情何以堪?再說了,河隴與西域在戰略上都有很重要的意義。讓朕對他們視而不見就此放棄,也的確是難以辦到。如此想來,的確是相當的矛盾。”

武元衡眉頭輕鎖的思索了一陣,說道:“陛下,既然現在不適合挑起戰爭,那麼是不是可以嚐試用政治交涉的手段,來緩解一下北庭和安西的壓力?至少保證在一兩年之內,北庭與安西不會遭受十分巨大的衝擊。這一兩年的時間,足以讓大齊獲得喘息之機了。到時候……或許再可以采取軍事手段來解決問題。”

“政治交涉?”蕭雲鶴苦笑了一聲,說道,“赤鬆德讚可不是傻子。他處心積慮好不容易才拿下了隴右與河西,其目的就是要割裂安西與北庭並直接威脅大齊關內。雖然現在吐蕃與我們表麵上已經修好,可是矛盾與衝突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消失過。在對待領土的問題上。我們大齊與吐蕃地利益是完全敵對的,誰也不會做出任何的讓步。虛假的和平在真實的利益衝突麵前,將變得不堪一擊。如果朕拿北庭、安西以及河隴一帶的事情與赤鬆德讚提出交涉,那結果必然是馬上挑起爭端。赤鬆德讚是一頭狂暴的狼,誰想從他嘴裏搶走肉,他就會跟誰拚命。更何況,朕本來就是他地仇人。”

“說來也是……看來直接與吐蕃交涉。是絕對行不通的。”武元衡擔憂的說道。沉吟了半晌,他突然醒神,說道,“既然與吐蕃交涉無用,我們何不借用回鶻的力量。共同對抗吐蕃?本來,在河隴與西域一帶,回鶻、吐蕃和我大齊的三方勢力就在不停地爭奪。吐蕃與回鶻,也是世仇。如果我們能結好回鶻牽製吐蕃,不失為上上之策。”

蕭雲鶴心中一亮。冥思了許久,說道:“回鶻人也不傻,他們不會平白無故的幫我們的。雖然這些年來。回鶻與大齊算是友好鄰邦,從某種意義上講還是我大齊的屬國。不過……至從安史之亂後,大齊衰微,他們也不是太老實。前些年,他們囤積居奇,以超高的價格將馬匹賣給我們,賺取巨額地利潤,這與敲詐有什麼區別?另外。北狄契丹、奚、室韋這些部族,都是臣服於回鶻的。若不是回鶻人暗中指使,契丹人與奚人敢於支持河北的叛王與朝廷對抗嗎?所以說,回鶻人表麵看來中規中矩對我大齊持友好態度,實際上也是暗藏禍心居心不良。不過話說回來。總地來說,回鶻人總比吐蕃人要友好多了。政治場上本來就沒有永恒的朋友與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

“陛下所言極是。”武元衡說道,“在西域與河隴一帶,我大齊與回鶻的利益是統一的---都想趕走吐蕃人,獲得自己的利益。既然如此,我們就不難說服他們,與我大齊合作。前不久,回鶻國君歸天。當時不是還派使臣來,請陛下冊封他們新首領為忠貞可汗嗎?由此可見,回鶻人至少在表麵上還是承認我大齊是他們的宗主之國。曆來,回鶻人就習慣讓大齊冊封他們的新首領為可汗,用來穩定人心。大齊,在回鶻人當中還是極具影響力地。”

“如此說來,當真可行?”蕭雲鶴麵露微喜之色,反問武元衡。

“至少可以一試。”武元衡說道,“胡人多好利。回鶻人不是一向喜歡我中原的絲綢器具嗎?陛下大可以派出使臣出使回鶻金帳,送去大批的絲綢瓷器以結其心。忠貞可汗本來就是陛下所冊封的,多少要給幾分薄麵。我們也不指望回鶻人當真會和吐蕃人拚個死活。隻要在一兩年之內,他們能牽製一下吐蕃人,以保北庭與安西不失就足夠了。至少,到時候陛下決定對西域用兵時,我們能多一個援手而少一個勁敵。”

“言之有理。未雨綢繆,的確是上上之策。”蕭雲鶴略感欣慰,點頭道,“收複河隴、製霸西域,是一項長遠地國策。必須從經濟、軍事、外交多方麵入手,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首先,我們要結好回鶻,將他們牢牢地拉在我們的陣營裏,先為日後打好鋪墊。”

“陛下英明。”武元衡拱手而拜。

蕭雲鶴略籲了一口氣,對執事宦官說道:“將北庭長史劉亮喚來。”

武元衡不無擔憂的說道:“隻是不知道,北庭與安西這些地方,離開大齊數十年,現今的狀況如何?”

“朕也十分的擔憂啊……”

不久,劉亮來了。據他自己所說,自己年方四十出頭,卻像六十歲的老頭子一樣形容枯篙,瘦弱不堪。可見這一年來餐風宿露的行程,著實將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蕭雲鶴迫不及待的問了劉亮許多問題,讓他介紹一下北庭與安西這些地方的現狀。劉亮神色戚戚,傷感而又憤懣的說道:“怛羅斯一役戰敗後。高仙芝麾下的安西都護府屬下精兵死傷慘重,所剩無幾。我大齊唐在西域的羈縻府州淪喪殆盡。在後來地日子裏,對於入侵之敵,僅有招架之功,再無反擊之力。朝廷的號令也不再西出伊犁河。後來不久,安史之亂爆發,朝廷再也無暇顧及西域。不僅如此。朝廷還征發西域精兵入關勤王,北庭和安西又抽調了七千餘人,隻剩一些老弱病殘守衛軍鎮,以致許多軍鎮州縣不得不依附於回鶻,勉強支撐殘局。現如今。大齊在西域原有的許多州縣,大多已被吐蕃攻陷。隻剩北庭都護府與安西四鎮,仍在苦苦支持。外無援兵,內無糧草,眾將士都抱定了必死之心。誓與城池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