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贄周身一顫,怔怔的看了蕭雲鶴半晌,雙膝一彎拜倒下來,大聲說道:“微臣遵旨!謝陛下隆恩!”
蕭雲鶴麵帶微笑,心中暗道:陸贄,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天下歸心……這比獲得千軍萬馬還要重要。我在關內帝都這一帶的地位固然是無可動搖,可是天下仕族豪門的擁戴,也是必不可少的。就看你的了,陸贄。
陸贄走後,李晟進到了禦書房。他猶豫了一下,對皇帝說道:“陛下……準了陸贄的疏議?”
“嗯,準了。”蕭雲鶴微微一笑,說道,“這件事情,陸贄先和你商議過了?”
“是的。”李晟也不否認,說道,“微臣當時也有些猶豫。讓太上皇和賢王出麵,這肯定是不現實的。到頭來,陛下肯定會讓陸贄出麵去辦這件差事。可是陸贄……他可是太上皇和前太子的親密心腹,一直對他們二人忠心耿耿。微臣是有些擔心,陸贄到了地方,會不會真的去為陛下辦事。”
“放心吧,他會的。”蕭雲鶴十分肯定的微笑,說道,“陸贄是忠臣,是賢才。他忠於太上皇和前太子,可是更忠於大齊的天下。他這樣的人才,知道什麼事情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
“那就好……”李晟籲了一口氣,轉口說道,“陛下,閣部剛剛收到河北傳來的奏折。馬燧那邊,有重要消息傳來了。”
“哦?快拿來給朕看看!”
蕭雲鶴展開奏折來看,沒讀幾行,就有些不痛快了。李晟看著皇帝的臉色有些不悅,驚訝的道:“陛下,馬燧在奏折中說了什麼?”
“怎麼,你都還沒有看嗎?那拿去看吧。”蕭雲鶴將奏折遞給馬燧,臉色有些不好看。
李晟看了一遍,也愕然的驚道:“馬燧……要乞骸骨歸田?怎麼會這樣!”
“這個馬燧,跟朕玩起了矯情了!”蕭雲鶴有些生氣的說道,“朕隻是想讓他歸朝做宰相,輔佐朕來進行兵製改革。他肯定是以為朕擔心他擁兵在外放不下心,調他回朝是要奪他的兵權。”
“這……”李晟也一時語塞,接著看了奏折,說道,“馬燧又舉薦了他手下大將李光進、李光顏兄弟二人,統兵鎮守河北。他這樣做,倒是有點安排後事的味道。”
蕭雲鶴問道:“李光進和李光顏這兩兄弟,你熟悉麼?”
“略知一二。”李晟說道,“大哥李光進,今年還不到四十歲;二弟李光顏,比他兄長年少十歲。他們兄弟二人,一直是馬燧麾下最為得力的戰將。李光進擅於用兵極富謀略;李光顏武藝超群勇冠三軍。這兄弟二人在河北軍隊裏的聲望極高。軍中的將士們稱呼李光進為大大夫,李光顏為小大夫。再加上一個段佐,這三人就是馬燧最為倚重的三員大將。這些年來,馬燧之所以戰無不勝所向披靡,離不開這三人的鼎力相助。”
蕭雲鶴眉頭輕鎖思索了一陣,緩緩點頭道:“朕明白馬燧是什麼意思了。”
“何意?”李晟疑惑不解。
蕭雲鶴微微笑了一笑,說道:“馬燧和他手下的那一批戰將,都是太上皇與前太子的人。雖然在最關鍵的時候他們倒戈投效了我,但是心中仍然無法割舍對太上皇和賢王的感情。同時,又擔心朕會對他們不放心。會削他們的權,甚至是暗中忌憚治辦他們。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馬燧為了保全部下,願意自己退出朝堂不問政事。這就是為了向朕表示,他馬燧無意在朝堂之上爭權奪利。如果沒有了他馬燧,朕要控製他手下那些大將,就會更容易了。”
“哦。原來如此……”李晟恍然大悟,說道,“可是陛下一直以來都對馬燧十分的信任。當初陛下還是太子地時候,就將十萬大軍和大齊在河北的半壁江山都交給馬燧了。事到如今,他為什麼還這樣疑心忡忡呢?”
“嗬嗬!”蕭雲鶴笑道。“良器,你說錯了。不是馬燧疑心忡忡,而是馬燧的部下們,對朕並不完全信任。馬燧的這道折子,朕第一眼見了著實有些不舒坦。可是細心一想。又覺得他這道折子上得很聰明。良器,你想一想。既然他馬燧都要退位不管事了,為什麼還舉薦了自己的兩個大將來坐領河北?這不是自相矛盾麼?”
“對呀……”李晟尋思了一陣。突然醒悟,說道,“馬燧,這是為了給陛下一個收拾河北將士之心的機會?!”
“說得很好!”蕭雲鶴稱讚道,“馬燧上的這道折子,肯定是事先跟部下說明了地。假如朕是一個小肚雞腸的昏君,肯定會答應讓馬燧回歸田園,並且不會放心讓李光進、李光顏兄弟二人坐領河北。馬燧卻是大膽的反其道而行之。自請辭官,又舉薦自己的兩名大將。假如朕先重用馬燧為相,然後又啟用李光進兄弟的話……”
“那李光進、李光顏以及馬燧麾下舊部,一定對陛下誠心佩服、誓死效忠!”李晟有些激動地說道,“陛下能有這樣的胸襟和氣度。他們沒理由不折服!”
“說得好。”蕭雲鶴麵露微笑,說道。“讓中書省起草一份聖旨。朕正式任命馬燧為尚書左仆射,率八萬大軍回到國都,入朝理事。任命李光進為河北道行軍大總管,總攝河北道諸州縣兵馬;徐光顏為並州大都督,鎮守北都。”
“行軍大總管?”李晟疑惑道,“陛下,何不任命李光進為並州節度使?行軍大總管一職,大齊已經棄用多年。現今,其職務範圍已是有些模糊。微臣擔心聖旨下達後,李光進與河北諸官將會有些迷惑不解,導致職務混亂。”
“放心吧,不會的。朕會另外下旨給河北其他各州縣的官將,讓他們的兵馬一起聽候李光進調譴。”蕭雲鶴說道,“馬燧歸朝後,兵製改革勢在必行。這個時候,朕怎麼還能任命節度使?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地腳麼?節度使一職軍政大權獨攬,朕會逐漸的取締這一項不合理的製度。”
“取締節度使?!”李晟眉頭皺起,緩緩搖了搖頭,“怕是難哪!”
“難,確實是難。可是為什麼難呢?就是因為大齊已經被節度使荼毒得病入膏肓、積重難返了。”蕭雲鶴說道,“每個人都默認了節度使地存在,認為它的存在是合理的。也沒有人想過要怎麼去解決這一問題。就像當初朕在西川百對赤鬆德讚的猛撲一樣。懸殊的實力差距讓許多人都認為朕是必敗無疑。可是結果呢?朕兩次擊敗了赤鬆德讚,讓他丟盔棄甲退回高原。事實證明,越是困難的事情,就越要有信心去麵對它。先要讓自己確立能夠戰勝它的決心,才會主動的想出能解決地辦法。如果打從一開始就認定了必敗無疑,那才是真的會失敗。”
“陛下說得是……事在人為。再困難的事情,隻要敢麵對、肯努力,其實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李晟說道,“如果要取消節度使製度,那麼諸軍鎮行軍大總管一職,就職能明確了。到時候,刺史治民,大都督或是行軍大總管治軍。職能分工明確,相互監督相互製衡,能很大程度的避免軍政大權獨攬地局麵出現。可是。那些尾大不掉的節度使們,已經習慣了在自己地領地如同帝王一般的生活。他們……會甘願放棄這樣的權力和地位麼?”
“所以,這是一個長期而又艱苦的工作。期間,也少不了流血和戰爭。”蕭雲鶴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道,“良器,等馬燧歸朝後。再加上你和李懷光、楚彥他們,一起幫朕出謀劃策改組當前的兵製。就先從大齊的關內和西線開始。朕是打算先將朔方節度、涇原節度、鳳翔節度和劍南西川節度這四個地方的兵力,進行一個重組,先做出一個示範和表率。效果如何,將直接關係到大齊天下的局勢。風險很大。所以,朕要請你們竭力相助。”
李晟拱手彎腰拜了下來:“微臣一定竭盡全力!”
“嗯……”蕭雲鶴點了點頭,問道,“李懷光和楚彥,最近有什麼特別的情緒沒有?”
“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李晟說道。“楚彥老家就在國都,現在每天除了在兵部當職,就在家中陪伴家小。隻是李懷光……微臣曾聽說。他有些想念遠在朔方地養子和將士們。而且……”
“而且什麼?”蕭雲鶴追問。
李晟猶豫了一下,說道:“微臣之前曾和他在酒後閑聊幾句,也曾試探性的提到了一些,將來不久可能會進行軍製改革,會有一批人退伍回家種田。李懷光好像很不高興,說是跟隨自己征戰了那麼多年的老兄弟,還有許多在戰場上負傷致殘了的兄弟,就算是老死。也要死在一起。他堅決反對裁退老弱殘兵……”
蕭雲鶴眉頭微皺點了點頭:“朕知道了……李懷光是個性情中人。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預料之中地。這件事情,不要跟別人說起。朕心中已經有數了。”
“微臣明白。”李晟拱手拜了拜,告辭退了下去。
蕭雲鶴獨坐在那裏,不由自主的長籲了一口氣:革新。就像是一把雙刃劍。不管是如何揮動,總會刺痛一批人。兵製改革還沒有推行。就已經見到這麼大的阻力。將來的吏製和農田改革,所遇到的壓力和阻力將會更大!大齊天下積沉日久地弊病和痼疾,看來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祛除的……
從弘文殿出來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辦了一下午地事情,蕭雲鶴還真是感覺有些累乏,肚子也有些餓了。想起了上午曾答應晚上去陪吳月琳,於是擺駕往兩儀殿而去。剛到兩儀門附近,正遇到淑妃獨孤墨衣的車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