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贄這些話一扔出來,剛剛安靜如死水的朝堂一下炸開鍋了,眾人頓時爆發出一陣驚呼,紛紛一起看向了站在朝堂正中地張萬福與陸贄。
張萬福感覺異常的尷尬,行伍出身的他頓時也就來了火氣,厲聲說道:“陸九!老臣這樣做,也是為效忠朝廷、效忠陛下!你為何如此強辭駁反於我?哦,老臣明白了!當年太上皇在位之時,你才剛剛出仕,位卑言輕。老臣曾有一回對你不甚客氣,你至今仍然耿耿於懷!”
陸贄一聲冷笑:“卑職眼中、心中隻有大齊的江山社稷和朝綱帝君,沒地方裝你那些雞零狗碎的事情。關於嚴刑酷吏這件事情,不管是誰提出來,卑職都會嚴辭駁回。對事不對人,你要往那些不堪的地方想,那是你的事情!”
張萬福氣煞,指著陸贄激動的道:“你、你陸九小兒!居然敢如此奚落老夫!”
“放肆----”一聲低沉地吟喝從金鑾殿上傳了下來,就如同滾雷落地炸響在眾人心頭。正要發作的張萬福楚彥身驚顫了一下,拱手彎腰拜倒下來。
蕭雲鶴龍目如炬的看著台上諸臣,不急不徐的說道:“朝堂議事,有爭議是很正常的事情。張萬福,你身為禦史大夫,心裏卻裝著陳年舊事,豈不令人寒齒?”
張萬福慌忙跪倒下來,連連跪頭:“陛下教訓得是,是老臣糊塗了……老臣戎馬一生性直粗魯,請陛下恕罪、恕罪!”
“罷了。起來。”蕭雲鶴揚了揚手,說道,“張萬福剛剛提出地這些事情,還是切中了當前大齊的一些時弊地。方今大齊天下,貪汙腐敗嚴重,這是我們必須解決的問題。至於該如何解決,還要大家集思廣益。多獻計策。有爭論是好事,但不要因己論而廢人言,更不要搞什麼人生攻擊、私下怨恨。同是為國為國辦事,誰的法子好,就用誰的。不存在誰獻出了不好的計策,朕就會貶斥誰。暢所欲言,激烈爭辯。這是好事。”
“臣等遵旨!”眾臣一起拜服。
“陸贄。”蕭雲鶴看向他,說道,“剛剛你出言反對張萬福,所說地理由是反對酷吏製度、反對嚴刑峻罰,對麼?”
“回陛下。正是。”陸贄說道,“陛下登基仡始,關內初定,人心浮動。河北淮西叛亂未平,天下諸州道節度使都持一個觀望態度。天下都還未嚐安定。這個時候。安撫人心應該是最為重要的。如果在這時候推行酷吏與嚴刑,勢必引發重大騷亂。各地方官吏被逼反,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那你的意思是。這吏製還治不了,也不能治了?”蕭雲鶴反問。
“治,是肯定要治的。也未必就是非要用這樣霸道的法子。”陸贄說道,“臣讀史書,聞貞觀初年時,大臣封德彝也曾向太宗皇帝提出,以霸道治國。當時朝臣持支持意見的居多。唯有魏征,勸太宗皇帝以王道治國。以誠、以信、以德服人。後來。太宗皇帝最終采納了魏征地建議,這才有貞觀之治的到來。現今的大齊,比貞觀初年時更加混亂、更加不穩。再欲推行霸道政策,勢必激起各地方的強烈反抗。到時候,滾滾巨濤來襲。陛下在龍椅之上,還能坐得安穩麼?”
“陸贄。你太放肆了!”張萬福惱羞成怒的喝道,“你居然敢說皇帝陛下會坐不穩江山?!”
陸贄瞟了張萬福一眼,並不回應。
這一下,眾人都沒有出聲,而是屏氣凝神地等著皇帝將會如何裁決。
蕭雲鶴平聲靜氣的看了台下二人一眼,說道:“朕剛剛才說了,勿以己論而廢人言。但凡忠言,勢必逆耳。朕都聽得下去,倒是有做臣子的聽不下去了。”
張萬福又跪了下來:“老臣……知罪……”
“赦你無罪,不可再犯。”蕭雲鶴說道,“朝堂畢竟不是軍隊裏,不要這樣大吼大叫的咆哮。有理不在聲高。”
張萬福惶恐不安的站了起來,退回站到了班列裏。
蕭雲鶴掃視了朝堂中眾人一眼,說道:“剛剛朕說過了。吏治整頓,那是勢在必行地。隻是究竟如何整頓,還需要一個切實妥行的法子。你們,都一一的給朕說一說,你們心中地想法。別告訴朕你們沒有想法。都是做官的人,誰還不明白現今官場上有什麼問題麼?必須說。”然後,蕭雲鶴看向了站在武將之首的李晟,說道,“李晟,你先說。”
李晟是二品宰相,現今這朝堂上有實權的官員中,他的品銜最高。自然他先發言。
李晟有些猶豫的站了出來,說道:“陛下……微臣以為,張相公所言,並非沒有道理。亂世當用重典,也是有例可循的。當年諸葛武候入蜀為相,也是嚴明刑罰以律治國;皇帝陛下在西川之時,也是嚴整吏治、重典律民。這兩次,都取得了極佳的效果。所以,微臣同意亂世用重典地措施來整頓吏治。”
楚彥、李懷光和其他一些將軍們,都紛紛站出來,表示讚成用嚴刑律法和酷吏來治吏。
蕭雲鶴也不急於拍板定案,又說道:“武元衡,你身為吏部尚書,治吏的事情是你的本職所在。你給朕說說,該怎麼辦?”
武元衡站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將眼神投到了他的身上。這個平常總是一身清爽白衣裝扮地書生,穿上了緋色袍服,仍然給人一種清新脫俗的感覺。誰心裏都十分地清楚。雖然武元衡現在還隻是一個吏部尚書連宰相都不算,可他在皇帝麵前是最有發言權,也最受重用和信任的。他的態度如何,將給這件事情的最終定案帶來很大的影響。
武元衡拱手拜了一拜,朗朗說道:“回陛下。微臣以為,現今要治吏,唯有以霸道輔之王道,才能推行。但是,王道將是今後長期治吏的一個基本措施。”
蕭雲鶴心中暗自一笑:不愧是武元衡!總是能在這種時候,出麵替朕說出一些朕想說,卻又不方便去說的話來。
“說一說你的想法。”蕭雲鶴的表情卻是依舊平靜。
“遵旨。”武元衡說道,“如張相公所言,現今大齊的吏治,的確是十分的腐敗與墮落。貪汙與侈奢之風盛行,官員之間官官相護朋比為奸,已是公開的秘密和官場規則。就算是想當一個清官,也是難以作為,最後隻好以不作為的態度苟且偷生,否則就會被大環境所排擠。這樣的處境如果再不加整治,定然會讓大齊積重難返,走向崩潰。但是,如果用太過霸道的手段去整頓吏治,涉案官員將會何其之多?大齊天下的官員們,難免會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這個時候,人人想的都是如何逃避裁處,而不是棄惡從善改過自新。所以,微臣的建議就是,用霸道的手段治裁一些凶頑成性冥頑不靈的惡紳、巨貪。與此同時,用寬大處理的政策,來安撫天下官員。讓他們發潰自省懸崖勒馬。攻心為上,以德服人。唯有如此,方能換來長治久安。”
蕭雲鶴微微一笑:“陸贄、張萬福,你們二人以為,武元衡說的話怎麼樣?”
陸贄和張萬福各自猶豫了一下,先後站出來說道:“臣無話可說。”
蕭雲鶴微微笑了一笑,說道:“我知道你們是什麼意思。武元衡把你們的意見綜合了提出來,你們自然不好再挑剔什麼。武元衡,你也別想投機取巧,說一點有建設性的東西出來。關於整頓吏製,你這個吏部尚書不可能沒有想法。當著大家的麵,你不妨詳細的說一說。”
“是,陛下。”武元衡拱手一拜,然後朗朗的說道,“自古以來,君貴而民親。從帝王到公侯官吏,再到普通的百姓,地位差異迥然不同。如果一個王朝出了問題,最根源的原因是在朝廷,而不是普通的百姓所能決定得了的。百姓還是那個百姓,隻是由於受到朝廷和官吏的影響,才發生了一些改變。至從安史之亂後,大齊的朝廷失去了以往的威信,官場的氣候也因此而發生了一些改變。帝王影響朝廷,朝廷影響官吏,官吏再影響百姓。一層層下來,風氣逐漸變化。因此,要想整頓吏製重振民風,勢必要先從朝廷自身開始。隻有先把自己做好,才能有資格去管束地方官吏和百姓。這是最基本的。”
“說得好。”蕭雲鶴點頭讚許,“由彼及此由近及遠,不律已無以律人。頓頓吏製,就從朕這個皇帝開始。從今日起,朕的私緡也交由戶部來管理。皇宮內苑監的一切帳務,也由戶部和宗正寺一起監督。另外,要頓整官場上的奢靡浮誇之風,必須提倡節儉。朕的皇宮裏,有四餘名名宮女,二千多宦官。朕的家人不過數人,根本用不著這麼多人伺候。那些官女自從進了宮,從此無人問津。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可做。很多就這樣老死在了宮中。朕打算放三千宮女出宮,讓她們回到老家結婚生子。一來可以節省後宮開支,二來可以增加人口,三來可以成全人性。另外,那麼多的宦官,也裁減去三分之二。願意歸家的,給予盤纏回家;不願意回家地。送到其實王侯家裏去為奴。五年之內,任何地方不許再收納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