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敬輿從來就沒有怕過死。”陸贄抬起頭來,迎著蕭雲鶴的眼神,認真的說道,“我隻是認為,像太子大人這樣的人物,是聽不進微臣這種人的建議地。與其耗盡唇舌做無意義之事,還不如盡我的本份,做一些實際一點地事情。與其這樣無意義地死在你的手上,還不如留得有用之身。為社稷百姓多做一點事情。陸敬輿做一天官,就為百姓做一天事情。如果哪一天做不下去了,那也是由不得我。所以,我隻是在爭取,能多做一天官而已。而要做到這一點,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說不該說的話。不做不該做的事情。因為太子大人的眼中,是揉不進沙子的。”
“嗬嗬!”蕭雲鶴又是嗬嗬一笑,說道,“看來,你對我今日地暴行。很有怨氣麼!不過,我沒想對你解釋,更沒想過乞求誰的詳解。為大事者不拘小節,成功名者不懼毀譽。我和你一樣,也是想做最實際的事情。對虛名這種東西,看得不是太重。不管外人如何看待如何理解今日朱雀門之事,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隻是事情的結果。”
陸贄輕輕地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說道:“事情的結果,就是從此國都城之內,再無大人的異己。大齊的天下,沒有誰再敢褻瀆你的威嚴。你終於可以順理成章地隆登九鼎攀上帝位了。”
“說得不錯。”蕭雲鶴說道,“這很重要,不是麼?你可以認為我自私,但這樣做。對於一個國家、對於皇權來說,都是很有利的。要想保證國家的穩定和皇權地威信,殺人,是必不可少的。你我都是實在人,沒必要說那些虛無的話。我這樣做。就是為了大齊的穩定和皇權的威嚴。現在,是時候挽回大齊失落的威信了。而要做到這一點。不可能不殺人。”
“是。我同意你的觀點。”陸贄說道,“不過,這一萬人當中,有哪些是該殺哪些是不該殺的,你都弄清楚了麼?殺了不該殺地人,就是濫殺無辜。”
“你沒有上過戰場,不知道你死我活是什麼滋味,也不知道什麼叫雙刃劍。”蕭雲鶴說道,“上了戰場,如果想活下來,就要殺死你的敵人。這種時候,你還有時間去調查他是不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是不是家中還有嗷嗷待哺的幼子或是垂垂老矣的雙親?他想要你地命,你如果不想死,就要去殺他。這就是戰爭。朝堂之上的政治鬥爭,也是戰爭,而且比戰爭更加地凶殘,更加的殘酷。戰爭是雙刃劍,要想不傷到自己,就必須將它揮出去,對付你的敵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我除了用殺,還可以用別的辦法,解決這一次的暴亂。比喻說妥協,比如說安撫。但是,我辦不到。皇權不容褻瀆,國法不容踐踏。這就是我的底線。當他們觸到了我的底線,我就隻能亮出寶劍,賜其一死。你明白了麼?”
陸贄怔怔的看著蕭雲鶴,恍然的點了點頭:“明白了……你真是我所見過的,最複雜的人。原本我還以為,你隻是一名能征慣戰的將軍,一個親政愛民的父母官。沒有想到,你根本就是天生的霸者。帝王之術被你運用得如此嫻熟的人,還真是少見。”
“那麼,多謝誇獎。”蕭雲鶴微微一笑,說道,“我說過了。我沒想過要解釋什麼,或是得到誰的諒解。所以,我今天找你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陸贄眉頭微微一皺:“什麼事情?”
蕭雲鶴說道:“我想讓你,出任門下省左諫議大夫一職,專門負責糾核朝臣奏章,複審詔書令赦,糾正我的不當行為和決定。我要讓你,成為我身邊最重要的諫臣。”
“諫議大夫?!”陸贄驚愕的說了一句,呆立當場。
諫議大夫,是門下省重要的職官,專門負責給皇帝進諫,糾正皇帝和朝臣的不當行為和決定。當年貞觀時,魏征就是最有名的諫議大夫,以敢於直諫而聞名。在敢諫又善諫的魏征的輔佐之下,蕭雲鶴才得已匡正了許多錯誤的決定。貞觀盛世的出現,跟魏征這樣一批敢諫而又善諫的大臣們,有著很直接的重大關係。
可是大齊到了百餘年後的今天,三省六部的製度已經是形同虛設,門下省的官職已然失去了原有的意義。所謂的諫議大夫進諫,也成了一個畫餅,根本沒有再發揮任何作用。朝廷大權,全都落在了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等少數幾個宰相或是皇帝親信的手中。整個朝廷,也幾乎就要變成了一言堂。分工不明確,機構很臃腫,辦事效率差,權利卻又極度集中。所以,陸贄卜一聽到太子要任命他為左諫議大夫,還以為是要罷他的官免他的職,削去他宰相的實權。
蕭雲鶴不急不忙,徐徐說道:“你先別急,聽我說完。現在,朝堂之上百廢待興,一切都要從頭來過。近一半的官員被查辦,留下了許多的空缺。所以,我想趁這個機會,重組朝廷機構,精兵簡政裁汰冗員。同時,恢複三省六部的製度,明確所有人的責任。而在做這些事情的最初,我要先恢複諫官與史官旁聽監督朝政的製度。有了監督,一切才會有條不紊盡量做到合理。我和一些朝臣的過錯,才有可能被匡正。大齊,才會向著正確的方麵行駛而去。所以,你這個諫議大夫,不再是無所事事的虛銜,你的肩頭,將會挑上極為沉重的擔子。因為,你要負責,不要再讓我犯錯。”
陸贄已經愕然呆立,喃喃的道:“精兵簡政、重建三省六部……這、這可能麼?”
“隻要敢出手並努力去做,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蕭雲鶴嗬嗬一笑,說道,“經過查辦裴、竇貪汙案和朱雀門一事,整個大齊的朝廷都已經是神形俱毀格局全亂。這個時候,不正是重新組建新格局的大好時機麼?我有膽量要讓一個王朝都來一次浴火重生。你就沒膽量,當我的諫議大夫麼?”
陸贄咽了一口唾沫,拱手起來重重的應了一聲:“敢!”
蕭雲鶴露出了微笑:“這很好。”
不料陸贄馬上話鋒一轉:“但是話說回來,敢與不敢是一回事,能不能稱職,則是另外一回事。”
“你沒有信心?”蕭雲鶴有些疑惑。他相信自己的眼光,陸贄應該完全能夠勝任諫議大夫一職。
“有些事情,也不是全憑信心就能辦到的。”陸贄不卑不亢的徐徐說道,“比如說,我想要太陽從西邊升起。就算我再有信心,但這件事情永遠也無法辦到。”
蕭雲鶴恍然明白,點點頭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怕……我根本就聽不進你的勸諫,對麼?”
陸贄微微一笑:“太子大人固然是聰明過人,不必微臣再作詳述了。”
蕭雲鶴也笑了一笑,說道:“你的擔心很有道理,沒有人會喜歡聽逆耳之言。但是,我會最大程度的做到廣納諫言,從善如流。兼聽則明麼!遙想當年,魏征等人麵對太宗皇帝時,甚至直逆龍鱗的怒罵駁斥,太宗皇帝也從來沒有為難過魏征什麼,相反還冷靜客觀的對待他們的勸諫。我一直以太宗皇帝為榜樣,也希望能做到他那個樣子。勸不勸諫,如何來勸,是你該考慮的問題。如果我當真是一個昏庸殘暴之人,你隨時可以閉上金口。”太子大人說得很好,但願今後能夠言行一致。”陸贄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興奮和讚許,淡淡說道,“既然太子貴言已出,微臣自當效命出任諫議大夫一職。不過……不知道太子大人,能否聽納微臣的第一條勸諫。”
蕭雲鶴心念微微一動:“講。”
陸贄拱手抱拳,正色說道:“請太子大人終此一生,也要善待皇帝和賢王。”
蕭雲鶴嗬嗬笑了起來:“這條勸諫,我不能答應你。”
“什麼?”陸贄愕然一驚。
“因為。就算是你不上這條勸諫,我也會這樣做。”蕭雲鶴說道,“所以,這或許算不上是一條勸諫。因為我還沒有做錯事情,今後也不會做錯這件事情。你這條勸諫,無效。”
陸贄暗自籲了一口氣,拱手拜了幾拜:“既然如此。微臣再無話可說。多謝太子大人器重提拔,微臣誠惶誠恐,願意接受你任何的諫議大夫一職。”
“很好。”蕭雲鶴滿意的點點頭,說道,“三省六部中。門下省的職責十分重要。門下省的最高職官侍中,暫時不會任命任何人來擔任,而是由左、右諫議大夫,主理門下省的所有政務。你地同僚,也就是另外一名諫議大夫。是跟隨我從西川一起入京的名仕薛存誠。此人天生狂傲敢做敢為,為人卻是才學橫溢而且十分的正直剛毅。相信你和他一起共事,會相處得比較喻快。我也希望你們二人。都能成為魏征第二,履行好這個諫議大夫的職責。”
“薛存誠……”陸贄輕輕吟哦了一聲,拱手拜道,“微臣領命。”
“與此同時,你仍然是大齊的宰相。”蕭雲鶴說道,“左諫議大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你有什麼意見麼?”
“沒有……”陸贄眨了幾下眼睛,再一次細細的打量了一陣這位太子爺。心中感覺甚是複雜。
“既然如此,敬輿就請先退下吧。”蕭雲鶴麵帶微笑。陸贄拱手拜了一拜,抬眼看了一眼,退了出去。
蕭雲鶴輕輕的籲了一口氣:陸贄這個人,地確是值得我去爭取的。除了才智和能力。他的身上有一股少見的楚彥然天成的正氣,和仕大夫地死節精神。如果他和薛存誠能夠認真的履行職責在我身邊監督勸諫。我肯定會少走許多的彎路,少犯許多的錯。魏征啊魏征,多希望我這一世,仍然能有像你一樣的明鏡在我身邊,匡正我地言行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