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鶴暗自沉吟道:窮鄉僻壤的一個小吏,居然也有這般的雅質……
縣令也朝蕭雲鶴等人看來,吐辭清晰語音朗朗的道:“爾等是何出身,做何營生,因何緣由與人鬥毆,一一報上堂來。”
蕭雲鶴也不急不忙,徐徐說道:“回縣令大人話。在下李漠,國都人士,讀書人。這幾位,是家中仆從。隻因在客棧見到周大牛等人欺行霸市,又對在下出言恫嚇汙辱,因此與其廝鬥起來。”
“可是這樣?”縣令轉頭問趙捕頭。
趙捕頭看了蕭雲鶴一眼,回道:“正是如此。”
“周大牛,你與李漠等人,是因此而鬥毆嗎?”縣令又問。
周大牛恨恨的罵道:“狗日地趙捕頭,和這個叫李漠的合著夥兒來欺負我們。哪裏是鬥毆,分明就是他們打我們!趙捕頭在場,卻也不管不問,任由他們濫下毒手。”
“他們打你們?”縣令表情淡然,平靜說道,“你們有七八個人,而且個個身強力壯;他們隻有四五個人,卻有半數隻是文弱地讀書人,如何打你們?趙捕頭等人在場卻不管不問,你可有證據?”
“當時、當時都在場!我們這幾個兄弟,還有客棧的掌櫃、小二!”周大牛等人都大嚷起來。
縣令又去問掌櫃和店小二,他們卻是連連擺手:“沒有看見,沒有看見。當時我們二人,都在店裏。”
周大牛等人頓時肺都要氣炸了,個個破口大罵起來。
“一麵之辭,不足取信。口出穢言咆哮公堂,當掌嘴十五。用刑。”縣令如同吟詩一般的輕說了一句,信手扔了一根堂簽下來。幾個衙役大步上前,揪住周大牛等人,掄起竹木片,左右開弓就打得他們滿嘴紅腫牙口流血。
縣令看了蕭雲鶴等人幾眼,又朗朗說道:“按本朝律,當街鬥毆者,可判廷杖二十到五十,並可於三日之內以贖銅二到五貫以贖罪。本縣依情酌判,李漠等人廷杖三十,合計一百五十杖。若劃贖銅,則是十五貫。”
“我等願交贖銅。”錢早就準備好了,俱文珍爬起身來就交上了幾錠大銀。
縣令讓一旁的縣丞收下了銀錢,寫了一紙判書來交給蕭雲鶴等人,然後揮了一下手:“案即以判,爾等可以離開,今後務必約束行為,簡點操守,不可再犯。若有不服本官訟判,三日內可來擊鼓鳴冤,或是自行向雍州刺史府上告。”
蕭雲鶴拿過那紙判書隨意的略看了幾眼,左下角的印章卻是讓他吃了一驚。“華原縣令”那幾個大字旁邊的紅印章,赫然是這三個字----武元衡!
蕭雲鶴心中馬上就想了起來,當初在奉天的時候,便早早聽聞了武元衡大名。此人是今年的進士及第,因朱之亂未及上任新官,流落到了奉天縣內。也就是他,獻策生擒了宋良臣一幹凶悍的山賊,又將承影劍獻給了皇帝,讓他籠絡功臣之心。現在回想起來,武琦雲說她也是住在華原縣衙,莫非與這個武元衡就是親兄妹?如果是這樣,那當初在奉天縣裏,一腔熱誠給百姓治病尋藥的武先生,也便是眼前的這位縣令武元衡了?
蕭雲鶴頓時對這個縣令大感興趣了。很早就想見到的一個人,之前一直緣鏗一麵,卻無意間在華原這個地方相逢,而且還在他手上吃了一樁官司。這不得不說,是挺有趣的巧合。
蕭雲鶴等人剛剛站起身來,趙捕頭馬上又說道:“縣令大人,這位李公子一行人,也正是目睹周大牛等人惡行的見證。”
“既如此,還請李公子等人稍留片刻,為此案做個旁證。”武元衡的臉色,始終是那種波瀾不驚的樣子。
蕭雲鶴微微一笑:“份內之事,樂意之極。”
武元衡拿起驚堂木拍了一響,朗聲道:“周大牛,爾等可有欺行霸市,在客棧吃飯不付錢財?”
周大牛驚了一驚,仰頭看了武元衡一眼,撇撇嘴,不做聲。
“首告何在?”武元衡又道,“將周大牛犯案經過,細數說來。”
店老板應了一聲,將周大牛等人這些日子以來,如何在客棧裏橫行霸道、吃飯不給錢拿蛇抵債的事情。一一說了個清楚。
“大膽周大牛!”武元衡提高了一些聲音,聲如吟鍾的喝道,“爾等如此肆意妄為,視本朝律法如何物?如今首告、旁證、證據俱在,你可知罪認罪?”
周大牛被駭得周身一震,馬上又狗急跳牆一般的叫道:“我是為皇帝捕鳥雀的五坊人員,出來公幹勢必要吃飯。到了客棧吃上一頓飯。就好比是皇帝賞我的飯食,有什麼過錯?要把我餓死了,誰給皇帝捕鳥捕雀?你們要治我的罪,就去問皇帝陛下!”
“大膽!”武元衡濃眉一擰,振振說道。“爾既身為五坊之人受朝廷差譴,就應更加識得律法約束。王子犯法,況且與庶民同罪,你既大言不慚,訛傳皇帝陛下賜你職權白吃白喝。爾等惡賊。歪曲公理假傳聖意、褻瀆聖上汙蔑朝廷、踐踏律法欺壓百姓,真是罪大惡極!來人,將此惡賊予我重打八十廷杖。以儆效尤!”
“是!”旁邊幾個衙役聽到武元衡義正詞嚴的怒斥周大牛,早已是一陣熱血沸騰激動不已,隻在一旁摩拳擦掌。這時一撲上前,就將周大牛拖翻在地。
周大牛又驚又怒地大叫起來:“我是、我是房侯爺的人,你不能打我、不能打我!不然,讓你烏紗落地沒得好果子吃!”
武元衡驚堂木一拍:“本官奉的是天子諭令、朝廷調譴前來坐堂華原,隻為代天巡牧安撫百姓,眼中隻認得皇綱國紀與本朝律法。.你再度咆哮公堂並恫嚇威脅朝廷命官。按律可判當堂重責六十脊杖。二罪並罰,六十脊杖八十廷杖,用刑!”說罷,袖袍一展,朝堂中扔下兩根堂簽來了。
店主人和店小二。此時已經是激動得忘乎所以,拍手叫好起來。此時縣衙公堂外。也多了許多圍觀的百姓,紛紛拍手大聲叫好。
蕭雲鶴一直在旁靜靜觀看,此時也忍不住輕點了幾下頭,自語道:“風度儒雅思慮清晰,嫉惡如仇不懼豪強,的確是個人物!”
高固看得揚眉吐氣大解了心中怒怨,在蕭雲鶴身邊低聲說道:“公子,這個縣令,當真是有些威風。他也不發怒也不大聲咆哮,卻讓人感覺無可侵犯一樣。”
蕭雲鶴微微笑了一笑,說道:“心正則行正,行正則凜然。此人雖看似文弱,卻有赤誠仕子之心與一身錚錚鐵骨。周大牛那些外強中幹的市井流氓,在他麵前就如同是紙紮猛獸一樣,橫不起來了。”
這個時候,兩名衙役已經是卯足了力氣,將廷杖狠狠的抽在了周大牛地花白屁股上。打得周大牛一陣哭爹喊娘殺豬似的嚎叫,嘴裏還沒忘了嚷道:“姓武的,你肯定會後悔的!”
“房侯爺肯定會為我做主,主持公道!”
“我幹爹是京城五坊司的內監管事,堂堂五品京官,定當饒不了你!”
蕭雲鶴在一旁聽得清楚,周大牛說地那個五坊司的管事,大概就是皇城五坊的內苑宦官,沒什麼大不了,在京城裏也就是個不入眼的角色,連見了俱文珍也要點頭哈腰賠笑的。這個房侯爺,莫非就是店小二當初所說地,本地有名的豪紳麼?
衙役們每打一下,周遭的百姓們就大叫一聲好,熱鬧之極。武元衡端坐於堂上,表情卻是十分地淡然,全然沒有發泄了私下怒火的那種痛快表情。
八十廷杖打完,周大牛屁股上已經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武元衡看了他一眼,說道:“周大牛,本朝有量刑施度之法。你若真心悔悟誠懇認罪,後麵六十脊杖尚可暫寄。本縣念在律法人情,再問你一句:你可知罪認罪?”
沒想到周大牛還當真是頑劣成性,惱羞成怒的啐了一口大罵起來:“我呸!認你個鳥!你個小人得誌的芝麻官,居然敢打我!你等著受死吧!”
身後的一眾百姓大喊起來:“打、打死他!”
武元衡眉頭一皺,緩緩搖了搖頭:“看來,你還當真是冥頑不靈,生性凶惡。既然如此,本縣依律,可依舊用刑拷問。來人,將周大牛拖起。脊杖六十!”
“是!”衙役們大聲應諾,又將打得癱倒的周大牛拖得跪起來,扒了背後的衣服就準備開打。不料公堂外傳來一聲大喝:“慢著!”
蕭雲鶴回頭一看,一個身著青袍的年輕後生,大搖大擺地擠開人群,走上了公堂。附近百姓都有些惶然的朝旁邊讓開了一條道,隱隱有人低聲竊語道:“房候爺來了、這下可麻煩了!”
那個房侯爺。看年紀也就是二十出頭,身材比較高大,模樣倒也還生得周正。隻是眉宇間,多了許多桀驁不馴與囂張的神色。他背剪著手,獨自一人不急不忙地走上了公堂。一臉邪惡冷笑的看了看蕭雲鶴等人,又轉頭看向武元衡,甕聲說道:“武縣令,今日可真是好威風啊!”
快被打得半死地周大牛一聽到這個聲音,頓時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號哭起來:“侯爺!侯爺!你可千萬要為小人做主了!這個名叫李漠地一夥人,和捕快、縣令,合著夥兒來把我往死裏整。分明就是要給侯爺一個下馬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