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曆史,而是就在眼前此刻的現實。”宇文軒搖了搖頭,糾正道,“不管是這毫無生命的一磚一石,還是城市裏麵勞碌奔波的升鬥小民,抑或是走獸蟲魚,它們所需要的,就是那一片自然隨性的平靜。那樣的生活或許很平淡,很乏味,一點讓人興奮的成分都不會有,但卻很幸福。我喜歡寧靜,喜歡自由。我也希望,其他人,就連這裏的城牆青磚,都可以這樣一直平平淡淡地存在下去。”
“可是這樣的平靜,很難長久地存在下去。這世界上,總是少不了紛爭的。”蕭雲鶴說道。
“平淡的生活是最幸福的,但卻總有一些人,不喜歡這樣的平靜。他們執著於那些虛妄的功名利祿,為了那一點利益勞碌一生,沉迷太深。一直到離開這一個世界的時候,才會發現自己忙忙碌碌了一生,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沒有得到。兩手空空而來,又兩手空空而去。唯一在世間的那段時光,所留下的唯一記憶,卻充斥了對名利的追逐,一生,都不曾得到過片刻的安寧。”宇文軒點頭道。
蕭雲鶴沉默,隻是久久地凝視著前麵的那一麵淡青色的城牆。
“雪停了呢!”兩個人沉默了好久,宇文軒忽然說道。
蕭雲鶴抬頭去看,果然,天空上,已經不再有雪花飄落。這一場曠日持久的大雪,終於算是停了下來。
“這人年紀大了,就喜歡嘮叨個沒完!好好的,跟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走走走!進城去!”隔了片刻,宇文軒從自己的思緒中脫出來,自嘲地一笑,拉著蕭雲鶴的手臂就走回了隊伍之中。
暫時停下來的隊伍,再度徐徐開動。眼前的那一麵巍峨的城牆,也就在眼前顯得越發清晰起來,蕭雲鶴沒有再回答馬車裏,他走在隊伍的中間,目光卻始終不移地注視著前麵那一道越來越近的城牆,看著它在自己的視線中越來越迫近。那一股飽含著滄桑的壓迫感,也就在心裏越發明晰,心中的激蕩,也就越發難以平靜。
道路的盡頭,是一麵高大的城門。守城門的駐軍,可能也事先得到了指令,宇文軒的隊伍還沒有上前去通報表明身份,那一麵城門,就已經大開著,兩旁一字排開站著兩隊衣甲鮮明的士兵,其他無關的百姓都已經被禁止靠近,高大的城門通道中,顯得空蕩蕩的,一眼就能望到裏麵的情境。
蕭雲鶴在隊伍中走著,看著眼前的一切,卻又覺得有些奇怪。
宇文軒可是朝廷的左衛大將軍,官拜一品,朝中的頭號武將。不說北疆對蠻人一戰的大獲全勝,就算是尋常時候回到京城,這麼重要的一位人物,怎麼著,也得有幾個像樣的人出來迎接吧?這放眼看去隻有兩個不起眼的小校,其他的都隻是毫無官階的尋常士卒。就這樣的迎接隊伍,也太失禮了吧?
蕭雲鶴越看越奇怪,忍不住回頭看看宇文軒。卻發現宇文軒麵色如常,似乎對眼前的一切都已經司空見慣,臉上一點陰沉之色都見不到,倒讓蕭雲鶴覺得自己是大驚小怪了。
難道這官場上的人,在禮節上,也和自己以前所理解的不大一樣?真是夠奇怪的!
蕭雲鶴將這樁不解事放在心底,跟著隊伍繼續向前前進。
在距離城門還有四五百米的時候,宇文軒的隊伍,又忽然停了下來。
那兩名在一眾士兵中很顯眼的小校,此時已經疾步奔了過來。而宇文軒,也在同時向前走了過去,隻不過人騎在馬上,座下的戰馬慢悠悠地走著,勝似閑庭信步,很有大將風度。
那兩名小校一路奔了過來,一直到他們到了宇文軒的戰馬前,宇文軒方才一步下馬,上前兩步,和那兩名小校說起話來。
隨便寒暄了幾句,宇文軒又重新上馬。招呼著身後的隊伍繼續向城門進發,卻又把蕭雲鶴給叫到了前麵,還給了蕭雲鶴一匹馬。
蕭雲鶴卻謝絕了宇文軒的好意,他擺擺手說道:“在馬車上坐了這麼久,現在還是在地上走走會比較好。”
蕭雲鶴拒絕,宇文軒也不勉強,卻伏低了一下上半身,悄聲對蕭雲鶴說道:“我要先去宮中一趟,我讓人送你回我的家裏,你先在家裏等著我,我去去就回。”
“哦!好的!一切全聽伯父的!”蕭雲鶴毫無異議,點頭道。
宇文軒既然是傾城太子的人,現在好不容易回到了京城,肯定要先去見一見傾城太子的。
蕭雲鶴現在還沒有想好自己的選擇,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見傾城太子,宇文軒這麼安排,正合他意。
“老刀!老槍!”微微一頷首,宇文軒忽然麵色一整,起身向後喊了一聲。
“大將軍!”“大將軍!”
宇文軒的話音剛落,兩聲應喝同時響起,兩個枯瘦的身影,就像是幽靈一樣,就在蕭雲鶴的左右兩側突然出現了。
蕭雲鶴被這嚇了一跳,左右看看,卻更驚訝了。
左邊的這位,不就是之前那個在葉狼齒軍營給自己送衣服,從頭到尾都直說一句話的怪老頭嗎?
再看右邊這位,就更讓蕭雲鶴意想不到了。竟然就是在蕭雲鶴和語文軒第一次前往北疆的時候,在路上遇到的那個開酒館的老刀。
他不是在那裏好好地開著酒館嗎?怎麼突然就到了這裏?而且看他之前的樣子,好像和語文軒也不怎麼對付,怎麼現在不但跟來了,而且還俯首帖耳,一副很聽話的樣子?
這兩位老先生可都是一個比一個怪的脾氣,現在一左一右地站在蕭雲鶴的身側,蕭雲鶴看完這個再看那個,忽然發覺這兩位竟然有點孿生兄弟的意思。
宇文軒沒有在意蕭雲鶴的表情變化,他語氣不變地對那兩人說道:“你們兩個,帶著雲鶴回府!一路上好生照看,不要生事!”
他說的話是跟兩個人說的,但是他的目光,卻始終隻落在那老刀身上。
兩人同時低頭:“是!”
就連這回答的時候。兩個人的語氣聲調都一模一樣,蕭雲鶴就越發覺得這兩個人很有做雙胞胎的潛質。
蕭雲鶴很想問問這兩個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什麼血緣上的關係。但是和這兩個人都有過接觸的蕭雲鶴,深知這兩人脾氣古怪,自己這麼餓冒失一問隻怕會讓自己遭殃。最終也隻能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順著宇文軒的意思,向這兩人小聲問好。
果然不出蕭雲鶴所料,這兩人雖然對宇文軒的話唯命是從,但是對於蕭雲鶴,他們卻是絲毫不假以辭色。蕭雲鶴的一張笑臉,全都貼在了這兩人的冷屁股上,他說了好幾句話,卻隻換來兩聲幾乎一樣的淡淡鼻哼聲。
蕭雲鶴自討了一個沒趣,卻也不著惱,很自然地笑了笑,一點都不介意。
宇文軒吩咐完畢,卻還對蕭雲鶴叮囑道:“雲鶴,你跟著他們兩個回家,一路上閑事莫問,隻管走路就是!”
“我明白!”蕭雲鶴點頭,宇文軒這麼鄭重其事地囑托也是為他好,其實不用宇文軒說蕭雲鶴自己也能明白,這京城裏倒處都是和自己結下梁子的六大家人,管閑事很容易就和他們碰上。這裏可是他們的地盤,經曆了這麼多,蕭雲鶴已經不會再那麼莽撞了。
囑托完畢,看著蕭雲鶴是真的聽進去了,宇文軒點頭一笑,對蕭雲鶴道別:“好!我走了!”
說完,一揚馬鞭,宇文軒座下戰馬一聲長嘶,一騎絕塵地向著城門洞奔了過去。
身後的那些隊伍們,宇文軒也早就安排好了。宇文軒前麵一走,他們也在後麵有條不紊地跟隨上去。來京城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自己應該怎麼做,他們早就已經駕輕就熟了。
一行長長的隊伍,就這麼在蕭雲鶴的身邊絡繹不絕地走過去了。就連那守候在城門兩側的士兵們,也跟著離開了。除了原本就在崗的幾名守城兵,空蕩蕩的城門洞子裏,就隻有蕭雲鶴自己,還有一左一右的老刀和老槍了。
蕭雲鶴左右看看這兩位,一樣的滄桑老臉,一樣的枯瘦身材,一樣的麵無表情,就像兩尊雕像一樣,還是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
看著其他的人都走了,蕭雲鶴左右看了看,發現這兩位一直都沒有挪步的意思,隻能先幹巴巴地笑了笑,開口道:“兩位老伯……”
“我們很老嗎?”蕭雲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老槍給打斷了。他那雙雖老卻不失鋒芒畢露的眼睛,看著蕭雲鶴的時候,比赤木炎的長槍還要有力度。
蕭雲鶴尷尬地笑著:“在下口誤……口誤……前輩莫怪……莫怪……”
但在心裏麵,蕭雲鶴卻還是忍不住地一陣腹誹。
看看你們倆這一臉的褶子,你們要是都不算老的話,那這世界上,豈不滿大街都是青年小夥了?我這年紀叫你們老伯都嫌差輩分呢,你們還嫌棄,難道要我叫你們一聲兄弟不成?
這番話當然隻能在心裏麵自己轉一轉,不說看在宇文軒的麵子上,單隻是蕭雲鶴到現在為止都看不穿這兩個人真正實力,蕭雲鶴就不敢多造次。
“也不看看自己臉上的皺紋有多深了,這麼大年紀了,當人家的爺爺都嫌老了,叫你一聲老伯怎麼了?你以為自己,還是十七八的毛頭小夥子嗎?”蕭雲鶴還沒有說話,站在蕭雲鶴另一旁的老刀,就先忍不住“仗義執言”了一把。
老槍卻不甘示弱,反唇相譏道:“你這麼懂禮貌,幹嘛又在那裏冷冰冰的,不和這小子見禮?他可是大將軍指定的繼承人,也就是你我未來的小主人。你大剌剌的愛理不理的,倚老賣老,又擺的什麼前輩派頭?”
“誰倚老賣老了?我不懂禮貌,難道你就懂了嗎?我倚老賣老,那你剛才那樣又是怎麼回事?難道他就不是你未來的小主人了嗎?”老刀的嘴巴一點都不辜負他的名字,說起話來跟丟刀子一樣,和老槍針鋒相對地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