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蕭雲鶴低下頭再不敢亂看,宋青衣終於有勇氣抬起頭來。但看著蕭雲鶴的目光中,卻多出了幾分失望和心傷。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你會在這裏大罵老天待你不公呢?我可從來都沒有想過,你也會怨天尤人呢!”兩個人沉默了良久,宋青衣平複了一下心情,故作輕鬆地問道。
“很丟臉,是不是?我也沒想到,自己也會變得這麼軟弱。或許,我也是一個懦夫吧!”蕭雲鶴苦笑道,父母的隱秘再度浮上心頭,對宋青衣的尷尬也被壓了下去。
“不,你不是一個懦夫,你比我見到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堅強。”宋青衣很認真地說道。
“你倒是很抬舉我,如果我要是有那麼堅強的話,現在就不會在這裏想不開了。”蕭雲鶴苦笑道。
“每個人都有軟弱的時候,堅強的人,並不是不會流一滴眼淚。他們也會哭,也會悲傷絕望。但是他們哭過之後,還可以無所畏懼地去戰勝那些讓他們軟弱無助的殘酷現實。你,就是這樣的人。”宋青衣溫柔地說道。
“是嗎?我倒還沒有發現我有這個優點呢!”蕭雲鶴依然在苦笑。
仰天看著天上的星辰,蕭雲鶴伸手向上伸了個懶腰,隨即腿一彎,直挺挺地向後倒在了沙丘上。
沙丘的表麵都是被多年的風沙過濾過的細沙,就算是一般人倒下去也不會有事,蕭雲鶴甚至連一絲痛覺都沒有。
“你遇到了什麼事?可以跟我說一說嗎?”宋青衣彎下腰去,蹲在蕭雲鶴的身邊,問道。
“宋姑娘,你有父母嗎?”蕭雲鶴歪過頭看了看宋青衣,忽然問道。
宋青衣眨了眨眼睛,明眸中寫滿了驚訝和不解。
“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問,你的父母,現在還在嗎?”蕭雲鶴苦笑道,糾正了自己剛才那個不太合理的說法。
“有……”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蕭雲鶴說起“父母”這兩個字的時候,宋青衣的一雙明眸,竟然黯淡了下去。
蕭雲鶴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他繼續向下說道:“你真幸福,有父母相伴。從我一生出來,我就沒有父母。我甚至不知道,我的父親是哪一個。這十幾年來,我一直都是和師父一起,在山野中長大。每當看到別的孩子在父母的膝下承歡的時候,我都會很羨慕很羨慕。父愛,母愛,就連山上的豺狼虎豹都有。而我,卻一天都不曾擁有過。”
蕭雲鶴說得平靜,臉上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意,但那笑容裏,卻沒有半點的歡喜,冰涼涼的。
宋青衣看得心中一酸,語氣變得更加柔和:“你隻看到了別人有父母美滿的一麵,又怎麼能知道,在後麵隱藏著的是什麼呢?我父母俱在,但是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希望,我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你羨慕我,我卻羨慕你呢!”
“孤兒有什麼好的?”蕭雲鶴聽不明白。
“你知道,我的父親是誰嗎?”也許是這樣寧謐的夜晚很容易讓人有傾訴的衝動,宋青衣繼續說道。
蕭雲鶴搖頭,他知道宋青衣並不是真的想要從自己這裏得到答案,她隻是需要一個聽眾,一個可以聽她慢慢講出心裏麵的故事的忠實聽眾。
“那個人……你也見過的!”宋青衣的眼神低垂了下去,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聲音卻還在繼續,“宋家大長老,宋舉賢,你還記得嗎?”
“是他?”蕭雲鶴猛然從地上坐了起來,眼睛大睜著看著宋青衣,滿臉的震驚。
“很驚訝吧?我,就是他的女兒!”宋青衣苦澀道,明眸中波光流轉,有一種叫做憂傷的氣味,從她的身上蔓延開來。
“你……是他的女兒,可是他怎麼會讓你……”蕭雲鶴聽得出來宋青衣沒有在和自己開玩笑,卻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如果我是他的女兒,宋家大長老的女兒,又怎麼會讓我做這麼一個低賤下流見不得人的刺客,你想說的,是這個意思吧?”宋青衣抬起頭來,自憐自傷地問道。
“當然不是!”宋青衣無助淒涼的眼神看得蕭雲鶴心中一疼,決然道,“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哪裏低賤下流了?你是我敬重的朋友,誰要是敢這麼說你,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我真的很好很好嗎?好在哪裏?”宋青衣被蕭雲鶴這過激的反應逗得笑了起來,歪了歪小腦袋,問道。
“好在……”蕭雲鶴這下可犯了難了,本就貧乏的詞彙變得更加不夠用了,急到額頭冒汗,他都沒有把下麵的話給補全了。
“好在我明白事理,對吧?”宋青衣眨了眨眼睛,替蕭雲鶴補充道。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滿頭大汗的蕭雲鶴連連點頭,感激地看著宋青衣。
“你這個人真有意思!”宋青衣笑了起來,秀氣的眉毛和那雙明亮的眸子又好看地彎了起來。
“有意思?”蕭雲鶴很鬱悶地指著自己的鼻子,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用“有意思”來形容自己,這算是個什麼形容?褒義詞還是貶義詞?
“你這個人老是打岔,你看你看,我剛開了個頭,就被你打岔給說跑題了!”宋青衣嗔怪地說道。
蕭雲鶴隻是“嘿嘿”一笑,並不辯解。
“說出來是很難讓人相信,宋家,那麼強大的一個家族。大長老,那麼榮耀的一個稱號。兩個加在一起,宋家大長老的女兒,必然是養在深閨錦衣玉食享受榮華富貴的,怎麼會不要臉皮地跑出來,天天過這種打打殺殺的下賤事呢?”宋青衣自嘲道。
“喂,你能不能別用這些下賤啊、不要臉皮之類的詞啊?站在你眼前的這個人,手上可剛沾滿了別人的血腥呢。你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子嗎?”蕭雲鶴不滿道,居然還用上了宋青衣剛才批駁他的話來反製宋青衣。
“好好好,我不這麼說了,不再指桑罵槐了,行不行?”宋青衣的明眸中滿是笑意,還帶著一絲感激。
蕭雲鶴當然聽得出來自己不是在針對他,他這麼說,其實是想安慰自己,卻又不想明著說出來,才會用這種迂回的方式“曲線救國”。這個人,總是喜歡做這種傻事情呢。
忍住心中想要大哭一場的衝動,宋青衣笑了笑,繼續說道:“宋舉賢的女兒,應該是這樣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他的兩個女兒,也的確是這個樣子。而我,雖然在血緣上,是他的女兒。但是他,卻從來都沒有承認過。相反,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我趕快死掉的人。如果當年不是有遠清叔叔幫我求情的話,在我一出生的時候,我就已經被他給溺死了。”
“為什麼?”
“為什麼?”宋青衣冷笑了一聲,“因為我,不是他和她的妻妾生的,而是他酒後失德,和一個毫無出身地位低賤的下等丫鬟,生下來的孽種!這是一件讓他們這些人上人的大家子弟丟臉的事,而我這個孽種,就是提醒他時時想起那件丟臉的事的證物!我不是他的女兒,不是宋家的人。我隻是一個讓宋家蒙羞,讓他宋家大長老,無法挽回無法遮蓋的一樁醜事的遺留物!”
說到痛處,宋青衣慟哭起來。她坐在地上,雙手抱膝,將一張俏臉藏在雙臂之間,悲傷心碎的哭泣聲,嗚嗚咽咽地響起。
蕭雲鶴看得心痛不已,幾次伸出手去想要把這個可憐的女孩子抱在懷裏好生安慰,但是伸了幾次手,他始終沒有勇氣把自己的手落下去。
一個擁抱,一個撫慰,代表的卻是一個永久承諾。
這樣的承諾,他給不起。
那承諾隻能給一個人,卻不是她。
“宋姑娘,對不起……是我失言……勾起了你的傷心事了……”明知道這樣的言辭絲毫起不到安慰的作用,蕭雲鶴卻別無他法。
蕭雲鶴的話果然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宋青衣不但沒有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傷心了。
蕭雲鶴束手無策地看著淚河決堤的宋青衣,幹張著兩隻手卻不知道放到哪裏去,在地上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在宋青衣的身邊來回繞著圈子,卻想不出任何的解決辦法。
時間,在蕭雲鶴緊張無措的腳步聲中,一點一點地流逝了。
或許是哭的累了,或許是哭的時間長了眼淚流盡了,又或許是被蕭雲鶴越來越急促的腳步聲給吵到了,宋青衣的抽泣聲,慢慢地低了下去。
宋青衣緩緩抬起頭來,臉上蒙著的那塊黑布,早已經被她的淚水沾濕洇透,貼在臉上很不舒服,她卻又不好在這裏更換。
“是我不好,與你無關。你……坐下來吧!”一番痛哭之後宋青衣反而平靜了許多,對著還在自己身邊走來走去繞圈子的蕭雲鶴說道。
蕭雲鶴聞聽此言如聞仙音,一個跳步折回到宋青衣的麵前。
他第一時間就去看宋青衣,看到那雙明眸雖然因為哭泣多出了幾分讓人心疼的紅腫,卻已經不再向外漫溢淚水,這才稍微放下心來,安安分分的在宋青衣的麵前重新坐了下來。
偷著瞄了宋青衣一眼,見她不說話,蕭雲鶴也不敢發出什麼聲音。小心翼翼地安坐著,出奇地乖巧。
“剛才說到哪兒了?”兩個人的沉默沒有保持多久,宋青衣忽然開口問道。
“說到……你的身世了……”蕭雲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嗯,我,就是這麼來的。宋舉賢就是我的父親,從我記事起,我就一直都知道。我的母親,一直都這麼提醒我。她有很大的野心,本指望能靠我,沾上宋家的血脈,攀上宋家這個高枝。但是她高估了自己,高估了一個孩子在宋家人心目中的份量。在宋家人的眼裏,我不過是一個來路不正的雜種而已。一個低賤的丫鬟,一個血脈不純的雜種,哪裏有資格進入宋家的大門?一切的努力,不過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罷了!”宋青衣挺了挺又開始發酸的鼻子,繼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