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光,比之後來許四平出現的日子,已經好過太多了。
那一次,因為一場已經忘記了緣由的爭吵,二十多個孩子,為了賭氣,一起走進了一個有著種種恐怖傳說的岩洞中。
那一個岩洞在哪裏呢?許雲鶴記不得了,他現在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在進入岩洞口的時候,他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白色的長條狀骨頭,很直,很直。
從沒有見過這種骨頭的他,將那塊白骨頭揣在了自己的懷裏。到了後來,他才知道,那塊白骨,其實是尺骨,是人身上的尺骨。
之後的一切呢,許雲鶴記不大清了。他隻記得,在之後,他們二十多個孩子,戰戰兢兢地向著那一個潮濕幽暗的洞穴裏走著,明明每個人都害怕了,都已經心跳如擂鼓,但是因為一種在孩子們心中很重要的麵子問題,每個人,都忍住了心中越來越濃重的恐懼,咬著牙繼續向裏麵前進。
到底走了多久呢?到一半的時候?應該是吧,到底有多深,其實也沒人知道。大概就是在和現在這樣一個差不多的位置,走在前麵的那個癩痢頭,突然大叫了一聲。
叫得好淒慘,一聲慘叫,所有人都齊刷刷地打了個冷顫。幾個人一向前,扒開他上身的衣服,就看到在他的肩膀上,多了一道新鮮的傷口。
昏黃色的火把下,那道有著三道抓痕的傷口,是那麼的刺眼。那上麵殷紅色的血流,一直長長地流著,流到了地上,流到了每個人的腳下,染紅了所有人的鞋底。
再然後,蝙蝠就出來了。好多好多的蝙蝠啊,那已經不能叫蝙蝠了,因為根本就來不及去看,隻是看到一股黑色的洪流突然從前後兩個方向的岩洞中湧了出來,那麼濃,那麼密,就像是山洪暴發的時候一樣,將所有的空間都擠得滿滿的,一點空間都沒有漏下。
什麼都來不及做,火把滅了,所有人都被這兩股洪流給衝倒了。走在中間的許雲鶴,被前麵和後麵的兩排孩子壓在了身下,外麵是什麼情況,他完全不知道。
他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在被壓倒的時候,嘴巴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地麵上的那些潮濕的糞便就糊在了嘴巴上。帶著一絲腥臭,一絲鹹味,還有一點甜甜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在那麼危急的情況下,許雲鶴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惡心,他突然就想吐。
沒有時間去吐,沒有用多長的時間,壓在許雲鶴身上如山一般的重負,很快就變輕了。許雲鶴還沒有來得及將混入口中的糞便吐幹淨,上麵的重負,突然就完全消失了。
身上什麼都沒了,許雲鶴拳根本就不敢站起身來。他甚至不敢睜開眼睛,依然將自己的腦袋死死地抵在地麵上,即使嘴巴裏混進了拖來越多的糞便,那股嘔吐感越來越強烈,他也依然保持著那樣一個鴕鳥的姿勢。
鴕鳥政策,真的可行嗎?
一股奇大的力量,抓住了許雲鶴後背上的衣服。幾根尖銳的利器刺進了他的後背中,很疼很疼,許雲鶴卻依然沒有睜開眼睛。他隻能感覺到,自己後背上那些劇痛的傷口上,流出了一些溫熱的液體,順著自己的身體流到了脖子上,暖暖的。
再然後呢,許雲鶴還是不記得。從那時候一直到師父把他帶回家,他一直都沒有睜開眼睛。
他唯一記得的,是自己的身體被拉高抬起,然後,師父的聲音就出現了。之後,他就被師父搶了過來,師父的手掌很寬厚,很溫暖,他能分辨得出來。但是即使認出了師父,他卻依然把自己的眼睛閉得緊緊的,一點縫隙都沒有睜開。
看不到,他隻能感覺到身邊的空氣忽冷忽熱,許多許多聲刺耳的鳴叫,叫得他耳朵嗡嗡得痛。有許多許多溫熱的液體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可以感覺到,那種溫熱的感覺,和自己後背上流出來的,是一模一樣的。
最後,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異動,都消失了。蘇流沙把許雲鶴帶出了岩洞,帶回了山上的那個家。他把許雲鶴身上的衣服都脫光,然後丟在水裏使勁洗,最後把許雲鶴又給丟到床上蓋好被子。一直到三天之後,許雲鶴才睜開眼睛。
至始至終,蘇流沙沒有責備過許雲鶴一句。他甚至沒有問過許雲鶴,到底為什麼會進入那裏麵去。
而許雲鶴,也從來都沒有問過自己的師父。在之前,他根本沒有告訴過師父自己的去向。師父是怎麼找到自己的?他又是怎麼對付那些蝙蝠的?
許雲鶴沒有問過,蘇流沙也沒有問過。師徒兩個人什麼都沒有問,什麼都沒有說。許雲鶴隻記得,在自己三天後睜開眼睛的時候,蘇流沙的兩條手臂,都纏上了厚厚的繃帶。一直過了兩個多月,傷才養好,上麵,卻依然留下了幾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這一段黑暗記憶,許雲鶴早已不記得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但其實,它依然還在,隻是在埋藏得深了一些,隻需要一點外力的誘導,它還會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