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長一怔道:“誤信?”
天獨會主道:“是的,我相信已有人發現,這無疑是一個要別人接受指揮的好方法。”
他沒有說出這個人是誰。
實際上也無此需要。
他先前表示寧向外人探詢酒肉和尚了空和魔鞭左天鬥的下落,也不願聽取屬下虛偽的報告,便已明明白白地指出這個人是誰了。
公冶長仍帶著無法盡信的神氣道:“俗語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如果竟真有人敢冒此大不諱,難道他就不怕會有拆穿的一天?”
天狼會主淡淡地道:“他也許以為我活不了那麼久吧?”
公冶長不覺又是一怔道:“會主修為深厚,已臻天人化境。誰若有這種想法,豈不成了自己開自己的玩笑?”
天狼會主微笑道:“公冶少俠不相信?”
公冶長搖搖頭道:“我實在不敢相信一個正常的人會有這種想法。”
一般說來,這種想法,在一個正常的人確不該有。
但實際上卻有人在打這種如意算盤。
你能怎麼說難道你能說血觀音胡八姑不是一個正常的女人?
天狼會主目光微微一轉,忽然扭頭向四號金狼說道:“四郎,你進去把我最近常戴的那副麵具拿來。”
四號金狼遵命返身人屋,不久取來一副金色麵具。
公冶長等人見這位天狼會主忽然命人取來這樣一副麵具,都不禁暗暗感覺奇怪。
他們早從魔鞭左天鬥口中,獲悉這位天狼會主接見部屬時,歡喜戴上一副金色麵具,而且時男時女,時老時少,經常交易不定。
這一點原不足為異。
因為他們知道,某些邪派中的首領,為了駕馭無知的部眾,往往喜歡借故製造神秘的氣氛,以麵具隱去本來麵目,便是常用的手段之一。
這位天狼會主喜歡戴麵具,說不定也是為了同樣的理由。
但是,此時此地,這位天狼會主突然想到麵具上去,又是為了什麼?
三人心中雖然暗暗奇怪,卻又不便發問,隻好靜靜等待這位天狼會主下一步的舉動。
天狼會主從四號金狼手上接過那副麵具,很快地就戴好了。
然後,隻見他腰身微弓向前緩緩移了兩步,望著公冶長道:“公冶少俠猜不猜得出老夫今年多大年紀?”
公冶長呆住了。
要不是他親眼看到這一切,他說什麼也無法相信,此刻這個戴著麵具向他問話的人,就是剛才那位一表人材的天狼會主。
麵具的臉型,是個老人。
如果單戴著這樣一副麵具,當然不會有人受騙,以為麵具後麵的人,真是一位老人。
令人吃驚的是,就在這短短一眨眼之間,這位天狼會主,從頭到腳,幾乎整個人都變了。
他如今不僅變成了一個弓腰駝背,步履維艱的龍鍾老人,甚至還顯示出這老人正帶著一種什麼不治之症。
他雙手十指枯瘦炭黃,語音沙啞發顫,呼吸短促沉重,說完話後,喘息不停,雖然隻問了短短一句話,卻似乎已耗去他不少氣力。
這當然都是對方憑一身玄功,斂氣藏神所煉化出來的形象,但逼真的程度,則幾已無懈可擊。
接著,這位天狼會主腰一直,除去麵具,又回複本來麵目,含笑望著公冶長道:“現在少俠會過意來沒有?”
公冶長當然懂得天狼會主這句話的意思。
這意思就是說:血觀音胡八姑上了她自己一雙眼睛的當,以為他這位會主已將不久於人世。
公冶長眼珠轉動了一下道:“那女人難道不曉得會主已練成了一身玄功?”
天狼會主道:“曉得。”
公冶長道:“既然曉得,她怎麼還會有這種想法?難道她對這種玄功所知有限,不知道會主憑玄功可以任意改變形象?”
天狼會主微笑道:“正因為她比別人懂得多,所以她也同時知道另外一件事。”
公冶長道:“另外一件什麼事?”
天狼會主道:“她知道這是玄功最霸道的一種,練時稍有不慎,便會有走火入魔之險。”
公冶長道:“因此,她懷疑”
天狼會主點頭道:“不錯,懷疑。也正由於她一時尚無法確定我是否真已練岔了氣,所以她目前多少還有一點顧忌。”
公冶長眼珠子又轉動了一下道:“會主這樣做的用意,無非是想借此考驗部分屬下的忠誠程度,如今既已獲得結果,為什麼不立即予以懲處?”
他懷疑這位天狼會主,是不是為了某種原因,也對血觀音胡八姑那女人有所顧忌?
同時,他更懷疑,這位天狼會主今夜表現得如此友善,是不是意圖假手外人,來為天狼會清除叛孽?
天狼會主似已瞧透公冶長的心意,神色一肅,莊容回答道:“我暫時未對這女人采取行動,是為了兩個原因。第一:這女人在本會位高權重,平時人緣極佳,如其蓄謀已久,必然不乏共事黨羽,本會弟子眾多,一時清查不易,且必須罪證確鑿,一鞠而服,方足以申威昭信。”
公冶長雖點頭,他知道這是實情。處置一個像胡八姑這樣的女人,的確輕率不得。
天狼會主接下去道:“至於第二個原因,說來二位也許無法相信。我事先雖沒有想到公冶少俠今夜會有這種安排,事實上我確是在等待著這樣一個機會。因為我非常希望在除去這女人之前,能有一個機會讓外界明白:天狼會某些令人不齒的作為,隻是會中少數不肖之徒的胡行,它本身並不如大家所想象的那樣,是一個可怕的血腥組織!”
關於這一點,公冶長暫時不想有所表示。
天狼會也許真的不是一個血腥組織,但這必須以行動來加以澄清,單靠口頭上的辯白是不夠的。
他們可以相信對方是一片至誠,但他們絕不會信而不疑,或是代為四處宣揚。
天狼會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組織,隻有天狼會本身才能予以證明。
天狼會主抬頭望望天色,知道已耽擱二人不少時間,於是帶著歉意抱拳道:“話說到這裏為止,總結一句:天狼會不會改變將七雄逐出關洛道的原旨,但絕不會再采取激烈手段。
諸位少俠今後對本會為敵為友,全憑睿智自決!”
公冶長也抱起雙拳道:“如會主言行必依義理,定獲神明保佑,伏祈珍重!”
走出小巷之後,薛長空四下望了一眼,然後湊近公冶長身邊,低低地道:“你對這位天狼會主的看法怎麼樣?”
公冶長深深吸了口氣搖著頭道:“太難下評語了,如果一定要我回答,我也許隻有四個字可以回答你。”
“哪四個字?”
“高深莫測!”
薛長空皺緊眉頭向前走了一段路,忽又轉過頭來道:“你看這個家夥,會不會是個口不應心的偽君子?”
公冶長苦笑了一下道:“但願不是。”
薛長空道:“但願?”
公冶長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像這樣的人才,如果竟是個偽君子,你我恐怕都會死無葬身之地……骨……”
對留在如意坊內的人來說,這一夜是夠漫長的。
首先是艾四爺的不辭而別,使全坊人心惶惶,如臨世界末日。
這並不是說這位艾四爺的分量有多重,而是他老哥一走,無異敲響一記喪鍾:強敵逼境,大勢已去,要活命的隻有一條路腳底抹油。
如果當時由公冶長等人出麵鎮撫一下,情況也許會好一些。但是,一個公冶長,一個薛長空,這兩位支柱人物,又一去音訊杳然,這更使全坊陷入一片混亂。
關洛七雄,已成為一個曆史上的陳舊稱呼。實際上,如今七雄已隻剩下高大爺,胡三爺,花六爺等弟兄三人。
胡三爺驚悉滅門之變,神誌崩潰,已隻比死人多口氣。
花六爺心懷異謀,自然不會關心大局如何變化。他的路已經鋪好了,他為什麼還要擔心?
他隻擔心天狼會的人來得太慢!
而高大爺則早就成了一個衣冠架子,別說鎮定人心了,事實上他這位龍頭老大比手底下的人更沉不住氣。
他的七姨太太,小名叫巧姐幾,是去年從萬花樓討回來的。
這位巧姐兒進門時,才十八歲,雖是青樓出身,卻能寫又能算,幹練無比。
高大爺本人墨水有限,自從討了這位年輕美麗又能幹的七姨太,除了享盡豔福不說,在財務處理上,也等於多了一個得力而又可靠的幫手。
艾四爺的不辭而別,除帶給高大爺震驚與憤怒之外,同時也提醒了這位金蜈蚣一件事。
局麵既已不可收拾,他為什麼一定還要硬撐下去?
他斂聚的財富,已相當可觀,他如今雖然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但身體仍舊十分健壯,他為什麼不帶著黃金美人,找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痛痛快快和舒舒服服地享上幾年老福?
所以,他定下心神之後,立即悄悄采取行動。
他先吩咐七姨太太收拾細軟,連貼身丫鬟也給瞞著,收拾完畢後,由花狼趁夜護送出鎮,約定在六十裏外杏花鎮上一家小客棧會麵,不見不散。
也許有人奇怪,像這種大事情,這位高大爺為什麼要差派一名賭坊裏的夥計,而不托付給忠實可靠的心腹管事張金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