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在精而不在多。
因此,平常侍候她的男人,都是天狼會中,一些粗粗壯壯的小夥子。
這些小夥子每隔半個月,才有一次機會。
由於日常管理嚴格,這些小夥子誰也不敢另嚐異味,好不容易熬過了半個月,一旦挺戈上馬,差不多人人都似渴驥奔泉,勇不可當。
胡八姑歡喜的就是這種男人。
除了這些之外,這位血觀音還有一個保持年輕的要訣。
那便是每天按時推拿。
這是醜婢美美,和肥婢秀秀兩個丫頭的日課。
兩婢推拿時,這位血觀音經常都是不著一絲一縷。這段時間之內,這位血觀音照例一律停止接見賓客以及會中弟子。
但今晚屬例外。
燭光柔和,檀香氳氤。
胡八姑舒適地靠在一張涼竹逍遙椅上,她眼皮微微合閉,雙肩隨著醜婢美美的雙手十指輕輕顫動著,似已進入渾然忘我之境。
她穿的是一件黑紗罩,雪白的肌膚,隱約可見,紗罩之內空無一物,比不著一絲一縷反為誘人。
這是她每天推拿的時間。
按照習慣,這段時間是不準閑人在場的,而今晚屋子裏則坐滿了一些神情驃悍,佩帶著各式長短兵刃的勁裝漢子。
天狼長老鐵頭雷公楊偉也在座。
一張皺皺的小紙片,經過一輪傳閱,這時又回到了楊雷公手上。
這張紙片不大,上麵字也不多。
“今夜公冶小子將前往太平客棧謀刺八姑,暗中接應者為薛姓小子,敬請提防,知名不具。”
楊雷公接過紙片,又看了一遍,然後便仍然以一尊玉美人壓在茶幾上。
胡八姑緩緩睜開眼皮,微笑著道:“這張紙條你們都看過了,各位可有什麼意見?”
坐在近門口的一名黑臉漢子粗聲粗氣地冷笑道:“隻怕兩個小子不來,來了就叫他認識老子們的厲害!”
這漢子是第十一號金狼,擅使一對流星錘,別瞧他說話粗魯不文,論地位卻在已死去的金四郎之上。
死去的金四郎,實際是第十二號金狼,“四郎”隻是一個臨時的代號,就像同時死去的潘大頭,曾被喊為“金狼一號”,實際隻是“八號金狼”一樣。
“金四郎”那樣精明幹練,隻排了個第十二號,這漢子能被編為第十一號金狼,自然有他不可忽視的一套長處。
胡八姑微微一笑道:“認識你的厲害?你有多厲害,你且說說看。”
金十一郎的麵孔突然漲得通紅。
他一度也是胡八姑的麵首。
那是四五年前的事,後來不知為了什麼緣故,這位金十一郎身體雖然精壯如故,但某一方麵的驍勇戰力,卻於一夕之間突告衰退。
於是,這位金十一郎,也就從此退出了胡八姑的侍衛行列。
如今胡八姑雖然隻是信口打趣他,但在這位金十一郎聽來,卻因前事不遠,一時觸及舊創,不禁為之大感慚窘。
男人天不怕,地不怕,怕就隻怕某方麵在女人麵前“抬不起頭來”。
這位金十一郎本來心雄萬丈,隻被胡八姑語出無心,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搶白得完全失去了男人的氣概。可見這世界上,十個男人,有九個懼內,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隻怪男人多數不夠“堅強”。
如果男人不先自己顯示“軟弱無能”,試問女人又憑什麼敢騎到你頭上來?
就在金十一郎臉紅發窘之際,另一名個子瘦小,有著一雙八字眉,手指不停地撫弄著腰際一根革帶的漢子,接著發話道:勺\姑,你看花人才這家夥,靠不靠得住?”
胡八姑登時收斂起一副嬉戲之態,似乎對這名其貌不揚的瘦小漢子相當敬重。
她向那漢子正容反問道:“苗長老是不是在這張紙條上看出了什麼破綻?”
原來這漢子身材雖然瘦小,在天狼會中的名氣可大得嚇人。
天狼八老中的多指先生苗箭,便是這位仁兄。
黑道上的人物,被喊作先生的人,實在不多。這姓苗的綽號上級有先生兩字,據說是因為早年曾開過幾天村塾的關係。
這位多指先生,手指頭不僅不比常人多,實際上還要少兩根。
他的雙手,隻有八根手指。
兩手缺少的,都是小指。
一個兩手缺了兩根手指頭的人,竟被喊為多指先生,這是不是一個諷刺呢?
絕不是!
因為他雙手八指能做的事情,別人就是有十根指頭,也不一定做得來。
就算一個人有八雙手,八十根手指頭,也不一定能於同一瞬間,分向七個不同的方向,發出七種不同的暗器。
多指先生能。
他不僅暗器手法玄妙,而且奇準無比。
據說屋子裏飛舞的蒼蠅,不論數目多少,他都能以一把繡花針,於片刻間,盡數射落,天狼會中很多人都曾見過他這種絕技。
同時,在天狼八老中,除了血觀音胡八姑,這位多指先生也是最年輕的一位天狼長老。
他今年隻不過四十剛出一點頭,比一號金狼柳如風還少好幾歲。
像這樣一名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受到胡八姑的另眼看待,自是意料中事;多指先生搖搖頭,表示他並不是在這張紙條上看出了什麼破綻。
然後,他接著道:‘作座的意思是說,一個人,能賣友求榮,就沒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八姑最好還是提防著些為妥。”
胡八姑點點頭,又轉對楊雷公道:“楊長老意下如何?”
楊雷公沉吟道:“老夫認為這個消息應有八成以上的可靠性。”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其實,我們今夜就是空等一場,也並沒有多大損失,萬一那兩個小子真落了網,如意坊那邊剩下來的人,就好收拾了。”
胡八姑笑道:“隻要這兩個小子能夠除去,如意坊那邊還有什麼好收抬的?剩下來的那批家夥,除了一個血刀袁飛;其餘不趴下磕頭喊饒命才怪!”
多指先生道:“另外不是還有一個叫穿心鏢穀慈的殺手嗎?”
楊雷公得意地笑了笑,說道:“那小子在高遠鏢局裏換了老夫兩腿,還有他一段好日子過的。”
左腿微瘸的金十三郎接著道:“那我們還等什麼?天已經黑下來了,應該趁早安排安排才對。”
胡八姑點頭道:“是的,本座也是這樣想。不過,關於如何設伏,本座的主張,諸位或許會反對的。”
她還沒有說出她的主張,就知道有人要反對;一種一定會引起反對的主張又是一種什麼主張呢?
沒有人開口發問。
因為這位血觀音雖然口頭上是在征詢大家的意見,但真正有資格在她麵前表示意見的人並不多。
有資格隨意發言的人,隻有兩個:楊雷公,多指先生。
但這兩位天狼長老都沒有說話,他們顯然都想先聽聽胡八姑的主張是什麼?
胡八姑忽然笑了笑,徐徐接著道:“本座的主張是想請諸位立即退出這家太平客棧,離開得愈遠愈好。”
眾人聽了,果然都為之齊齊一呆。
這算什麼埋伏?
埋伏的第一件事,便是人手。如果大家都撤走了,等會兒龍劍公冶長前來行刺,由誰出麵對付?
多指先生揚起了兩道八字眉,帶著滿臉迷惑之色道:“八姑這樣做的意思是?”
胡八姑笑笑道:“本座這樣做的用意非常簡單,公冶長那小子是靈台老人惟一傳人,天賦之高,不難想象,我們如果像對付一般江湖人物那樣設下重重埋伏,本座敢說這小子決不會輕易上鉤。”
多指先生道:“可是,這樣一來,八姑豈非要冒很大的危險?”
胡八姑嫣然一笑道:“你看我胡八姑像不像一個喜歡冒險的女人?”
這一點多指先生必須承認,胡八姑的確不是一個歡喜冒險的女人。
她如果不是珍惜自己的生命,當年就不會為了逃避老人,而不辭辛苦遠走關外。
多指先生一雙眉頭,皺得更緊,問道:“否則?”
胡八姑笑道:“本座當然有本座的道理,這一點你們盡可放心。”
她見多指先生兩道八字眉仍然皺得緊緊的,於是又笑了笑道:“如果苗長老實在放心不下,則不妨改穿金狼弟兄的服裝,一個人留下來瞧個究竟,但也隻能留你一個人。”
多指先生欣然道:“行,有你八姑的巧妙安排,再加上一個本座,算算也該差不多了。”
他這話聽起來似乎充滿了自負意味。事實上他這一番話,全是就事論事,一點也沒有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意思。
有了他這位多指先生,的確足夠了。
不僅足夠,而且有餘!
在這位天狼長老一明一暗,互為搭配之下,別說是一個龍劍公冶長,即使換了靈台老人複生,無疑都難免不蹈垓下之失。
其他的金狼弟子見多指先生已被胡八姑留下,也都覺得以這等陣容應付一個龍劍公冶長,應該綽有餘裕。
於是,大家紛紛起身,準備離去。
胡八姑叫住楊雷公,吩咐道:“苗長老剛從藍田來,如意坊那邊也許還不知道,我們已先後占了胡三胡子等人的地盤,楊長老帶他們出去時,不妨從後門走,以免惹人注目。”楊雷公點點頭,表示會意。
胡八姑又接著道:“楊長老帶著他們,如果認為閑著無事可做,大可繞道抄截兩個小子的後路,本座這邊一旦得手,則不妨就在今夜攻下如意坊,橫豎公冶長和薛長空這兩個小子一去,我們就不必再依原計劃刻板行事。”
楊雷公笑道:“此舉正合老夫之意。”
楊雷公嘴一尖,指向貴字跨院那邊,低聲道:“那一邊怎麼樣?你認為金一號可以看得住段春那個猛小子?”
胡八姑笑笑道:“姓段的小子目前並無跟本會作對之意,這不過是種預防措施,以如風老弟之身手,大概沒有什麼問題。”
原來百變人魔被安排在貴字號上房那邊監視虎刀段春、怪不得今晚始終未見這位金狼頭目露麵。
這位血觀音處理事務的手法,可說跟公冶長同樣細膩。
虎刀段春拒絕高大爺的聘請。已證明這位虎刀無意跟天狼會公開為敵,她居然還要派出柳如風這樣一員大將去加以監視,這份心機,該多慎密!
楊雷公領著一批金狼走了。
胡八姑又跟多指先生苗箭咬了幾句耳朵,然後這位身材瘦小的暗器聖手,也接著走出了富字第四號上房。
來人走光,屋子裏現時清靜下來。
胡八姑轉向醜婢美美,笑著道:“娘今晚心情頗佳,你先去吩咐秀秀張羅酒菜,然後再去叫銀八號進來陪娘喝兩杯。”
如意坊中院大廳也點燃著兩隻大蠟燭。
但此刻大廳內靜蕩蕩的,隻剩下公冶長一個人。血刀袁飛和雙戟溫侯早離開了,隻有這位年輕的總管,仍獨坐大廳一角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