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 / 3)

2008年3月9日,江南海山鎮。周一。這是“三八”婦女節的第二天早晨,天氣十分晴好。在紅雲集團的門衛處,幾十麵鮮豔的彩旗迎風招展,每當有節慶日,公司都會製造出濃重的節慶氛圍。工人們上班很準時,陸陸續續有秩序地通過門衛的考勤處,有許多女工紛紛的議論著婦女節的晚會和剛剛經曆的崗位技能比賽的事情。考勤完畢,她們就向公司的宣傳窗跑去,因為她們知道,但凡有這樣的活動,宣傳部會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詳細報道,並公布出比賽的結果。果然,她們看到了黑板報上新更換的醒目的字體和一幅幅鮮亮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工笑容燦爛,胸前的紅花也十分的乍眼。這些上榜女工如果在年內不發生什麼違法違紀的事,最有可能被評為公司年度“三八紅旗手”從而拿到1萬元大獎,這才是更讓大家羨慕的事情。

有一個眼尖的女工,向一個走至跟前的中年男人打招呼說:“總經理早”。大家也連忙說:“總經理早”。說完快速而安靜的向著四麵的車間散去了,轉眼間,廠區內已恢複了平靜。

紅雲集團的總經理鄭秉樹今年42歲,在大家的眼裏,他不但性格沉穩,相貌堂堂,而且還頗有才能。隻可惜妻子在兩年前因病去世,拋下他和一個上高中二年級的女兒。自從妻子去世,鄭秉樹的臉上少了許多迷人的笑容,卻多了許多無可奈何的客套表情。做為一名有著1200個職工的公司總經理,他有太多的應酬話要說,有太多的瑣屑事要管,可是他盡可能讓自己保持旺盛的精力甚至於將自己的外表也武裝起來,不讓別人看到他內心的傷感和脆弱。

和每天一樣,鄭秉樹早上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到黑板報前看一下公司的動態新聞,然後再到音樂噴泉旁的花壇前注目一下那盆在花草叢中最為奪目的月季。這盆月季花擺在這裏已經三年了,那還是妻子35歲生日的時候,廠工會號召大家美化環境,向廠裏獻鮮花的活動時兩人親手把它從家裏的陽台上搬到這裏來的。當時妻子多少有些不舍得,因為這盆花剛買來的時候隻有幾個葉片,經過兩三年的精心照顧才長得這麼好,而且已經開出了鮮豔的花朵。現在,鄭秉樹注視著這盆花,心中生出了許多感慨,他不能接受世事的無常,讓自己失去了原本十分溫馨的家庭,也讓女兒失去了最珍貴的母愛。

周一上午,照例要召開總經理例會。八點三十分,各部門經理準時來到大會議室,總經辦的秘書小天早已準備好了五瓶開水,公司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從來不喝礦泉水,哪怕是市長來了也是照常喝現燒的開水,所以諾大的一個公司裏看不到飲水機的影子。有人說這是為健康,也有人說是為了節省開支,2007年年底開股東大會的時候,紅雲集團股東上海東方紡織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吳輝也因此向鄭秉樹打趣,鄭秉樹的回答很簡單,既為健康也為節省開支。

今天第一個到會的又是財務部經理屠有緒。屠有緒今年55歲,是紅雲集團董事長孫琪成的鄰居和中學同學。早年做過木匠,後來靠自學拿到了中級會計師的證書,屠有緒為人做事都十分謹慎,在紅雲集團被稱為“滴水不露”。屠有緒從來不說也不學普通話,除了工作也不與任何人有私下往來,下班進出都是和老婆兒子在一起,至於公司新來的那幾個外地的管理人員,他更是不屑一顧,為此,大家背地裏都說他是一個典型的保守黨。現在他也和往常一樣提前十分鍾坐到了老位置上,邊喝茶邊翻看自己的筆記本。人陸續來了,主要是生產副總吳宏、總經辦主任劉常達、企管辦主任張天雨、宣傳部經理張開曆、業務部經理李有榮、銷售部經理黃芳、技術質量部經理李全金、人事部經理肖豔豔。除了這些人,今天,紅雲六個生產廠——製衣一廠、製衣二廠、印花廠、漂染廠、織造一廠、織造二廠的負責人也按通知要求按時到會。總經理秘書趙文平攤開厚厚的筆記本準備做會議記錄,趙文平是去年在湖南人才市場引進來的行政管理專業的大學生,人胖胖的,十分穩重的樣子,現在已經和紅雲簽定了五年的勞動合同。雖然剛工作不到一年時間,但是他各種文章都寫得很好,什麼計劃、總結、還有廠報的宣傳稿都是由他把關。最主要的是他能十分準確的把握鄭秉樹的思想脈絡和思維方式,所以他寫出來的東西鄭秉樹都十分滿意,基本上改個一遍就能用了。鄭秉樹也非常器重他,開會的時候就讓他坐在自己身邊,這在紅雲集團可是少有的事,因為公司總經理的旁邊以前是副總經理吳宏的位置。

會議開始了。鄭秉樹開門見山地說:“今天是開年後的第三次總經理例會,前兩次我已經講了太多,現在請大家談談各自的工作情況”。

企管辦主任張天雨看看大家,“咳”了一聲,大家知道,他又要先聲奪人了。隻聽他說:“我們企管辦算上我雖然隻有三個人,但是總經理交辦的工作一直都在抓緊落實。現在公司麵料研發基地的工作已經有了眉目,縣科技局可能下個月初會來我們公司現場授牌。另外,對2007年公司織造廠大園機改造的技術改造款補貼申報也在積極的準備資料,不過對有些技術數據我們是外行,希望得到織造一廠的大力配合”。張天雨說完用目光瞄了瞄織造一廠的廠長錢天華,錢天華非常友好的向他點了點頭。

製衣二廠廠長林彩娟是個高嗓門,說話向來直來直去,現在她看起來有點激動,因為她坐在那裏一直不停的用眼睛盯著漂染廠的廠長何直,張天雨話剛落地,她就迫不及待地開始發牢騷了:“何廠長,你們最近是怎麼搞的?有200公斤的白布染成了米粉色?你們什麼時候能返修好啊?這樣下去到時候我們可保證不了交貨期。

何直先看了一下鄭秉樹,說:“今年天不下雨,我們引用的山水現在最多隻能用兩周,水又太混,質量也很難保證,這並不是因為生產技術的問題,如果再有半個月不下雨,恐怕生產也要停了。”

鄭秉樹說:“那就隻能先用自來水,不管成本再高,也一定要保質保量保證交貨期。如果再有半個月以上的時間還是不下雨,我們再另想辦法”。鄭秉樹說完,看了看正在作記錄的人事部經理肖豔豔,問道:“人事部最近有什麼情況”?

肖豔豔說:“現在公司職工總數有1280人,養老保險交納880人,還有400個新進員工沒有交納。在交納養老保險的880人之中,有三分之一以上是七幾年就已經開始上班的老職工,但是我們的社保工作是近十來年才慢慢鋪開和完善的,我的想法是,如果保險期不能和開始上班的時間相吻合,或者是幹脆不補,這對企業來說是一件省錢又省力的事,但是對我們的老職工卻是一個不少的損失,我擔心也會因此給企業帶來不好的後果。我大致上算了一下,如果以上我說的要全部交納和全部補交的話,那將需要幾十萬的資金。”

鄭秉樹想了想,說道:“你回頭算一算,如果全部按規定交納和補交,需要多少錢,拿個具體數字出來。這項工作要盡快做好,如果工作量大,你們可以把辦公室的小天借調一個月”。

這時候,技術質量部經理李全金開始發言了。這是一個瘦高而黝黑的男人。在以前的會議中,他從不主動發言,他坐的位置也是在下風的角落,因為會上從不說話,會下也很少向公司領導彙報部門情況,有些人曾懷疑過他的工作能力,向總經理提出免除他這個技術質量部經理的職務,但是鄭秉樹沒有這麼做,他心理清楚,雖然表麵上話語不多,但是他精通公司生產上的任何一個操作環節,尤其是對大園機的編針工藝,他曾在織造廠開始辦廠時被派到美國和台灣學習過三年的時間,回來後,許多當地的小廠都曾重金請他,現在也不時有人在暗地裏挖他出去,可是他卻始終沒有離開紅雲。作為一個部門經理,他還是和以前在一線生產時一樣,每天都到各個車間去檢查生產工藝的執行情況,哪裏出現了生產故障和技術難題,隻要有他都會迎刃而解。

鄭秉樹知道,李全金一開口,一定有重要的問題要講了。隻聽李全金說道:“在座各位,大家今天說的都是小事,隻要認真去做了就不會影響公司的發展。可是有一個情況大家可能沒有想到,那就是現在我們紅雲集團正在麵對一個十分殘酷的競爭,如果再不采取行動,紅雲集團最後就得關門”。話一出口,會場一片嘩然。鄭秉樹向大家擺擺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李全金說:“大家都知道,我們的漂染廠原來還可以對外加工賺點利潤,可是現在連自給自足都不能完成,幾個月不下雨就得向人家恒家漂染集團去買布,這說明我們正在一步一步的被人家落在後麵。還有我們的織造廠,五年以前我們生產出來的布別說是縣內,就是在本市也是稀罕物,那時候我們廠的橫向豎編羅紋布每年都能給公司帶來300萬元的利潤,我們的內銷客戶鏈也是在那個時候形成的。可是現在大家再看一看,三年以來,來我們紅雲集團談生意搞合作的還有幾個是中國人,沒有啦,來的都是些挑三撿四的老外,價格給的越來越低,有時候生意剛談到一半兒,不是被彩虹集團破壞就是被正新集團搶走,這樣下去我們就更得讓人家牽著鼻子走。”李全金的話還沒有說完,市場部經理李有榮和銷售部經理黃芳也都參與了進來。

李有榮說:“李經理的話也正是我今天要向總經理彙報的,我們紅雲現在雖然在國際市場已經占有一席之地,可是我們所麵臨的卻是身邊的實實在在的競爭,在本縣,我們這幾家有實力的大企業生產相似、產品相似、市場方向也是差不多,一旦有人要搞惡意競爭,那我們的日子不可能再像以前那麼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