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手下也沒有中層這些架構,就是相對固定幾個招呼人,分幾個組,管管燈光,管管軟硬片景,多數時候是老王打狗,一起上手。反正啥他都帶頭幹,賬也分在明處,人家劇團給多少錢,大夥心裏,其實都明得跟鏡一樣,活兒都是靠他的名頭攬下的,他多分幾個,大家也都覺得是情理中的事。何況順子也不貪,總說有錢大家掙,因此,跟著他的人,有好多也都是七八上十年的老人手了,他們把這一行幹得精到的,連使一個眼色,都知道是要鉗子還是要錘子,是上吊杆還是下吊杆。瞿團長老說:“我看順子這幫人手,個個都能評高級舞台技師了,比咱團裏那幫不吃涼粉占板凳的人強多了。”順子害怕引起團裏那些人的嫉恨,就趕忙圓場說,咱們就是下苦的,這點手藝,也還都是人家團上那些老師手把手教下的。反正啥事都隻是下苦幹,不搶人家任何人的風頭。瞿團長就常常笑著說:“你別看順子,也算是天底下第一號滑頭了。”順子也總是笑著回應:“下苦,咱就是個下苦的。”
他們剛吊了幾片軟景,燈光還都沒運到位,瞿團長就來了。行話說:要愜氣,領班戲。劇團領導多數就長了個挨罵的相,活脫脫一個受氣包。但瞿團長這個人卻有些例外,不僅在大麵上沒人敢胡來,就是背後,順子他們也很少聽到有人罵他的,最多說他“耳朵根子軟”、“爺”多,“奶”多,“姨”多而已。所謂“爺”、“奶”、“姨”,就是那些難纏的男女主演,行裏叫“角兒”。這些人物,不光是瞿團長纏不直,擱在哪個領戲班的人手上,也不好纏。瞿團長是個作曲家,團裏好多戲都是他寫的曲子,據說他對外寫一本戲的曲子,能掙二三十萬,但自他當了團長以後,就隻給本團寫,再沒接過外麵的活兒,並且也沒拿過團裏的稿酬,大家也由此對他有了一分敬意。
劇團人有個習慣,愛把所有領導職務後邊的“長”字都簡化掉,比如劉科長,叫劉科,南隊長,叫南隊,趙股長,叫趙股,瞿團長,自然就叫瞿團了。好像這樣平等一些,大概是也親切一些吧,順子也就跟著這樣叫了。
瞿團對藝術要求很嚴,雖然戴著眼鏡,文文氣氣的,但有時急了也會罵娘。有一回,順子就親眼看見瞿團摔了正講話的話筒,不過多數時候,還是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順子跟他已經打了多年交道了。
順子記得第一次見瞿團,是在他剛上任的時候,有一次劇團要到南方演出,帶的是《遊西湖》和《周仁回府》,兩個戲也都是演了多年的老戲,可就是因為演得多了,演“油湯”了,舞台燈光布景也極不講究,南方演出公司來審看節目的人,反複要求團裏要提高質量,害怕去演砸了。當時瞿團才上任,對團裏情況兩眼一抹黑,很多工作推不前去,有些人也故意等著看他的笑話。那天,順子趁沒人時,湊到了瞿團跟前,直截了當地說:“瞿團,這回我恐怕得去。”瞿團一頭霧水地問:“你,幹啥的?”順子以為以他的知名度,瞿團是應該知道的,更何況這幾天加工排練,他一直都在現場,並且故意在瞿團麵前繞來繞去過很多次,沒想到瞿團竟然不知道他,更別說懂得他的重要性了,這實在讓他有些失落。他就簡單把自己情況介紹了一下,最後反複強調說:“這麼重要的演出,您瞿團又是新官上任,您看這團上的情況,都成一盤散沙了,牛拽馬不拽的,見晚上演出都捅婁子,我不去,這台上台下誰給您盯著呀,隻怕連個渾全台都裝不起來喲。”瞿團當時很不以為然地包斜了他一眼說:“團上光舞美隊就三十幾號人,還需要你去盯著,該弄啥弄啥去。”直到那次演出回來,為裝台拆台讓瞿團費盡了心力,並且燈光布景出了好幾次事故,觀眾連倒掌都鼓上來了,瞿團才搞明白團上舞美隊裏錯綜複雜的矛盾。不過也就從那次起,瞿團深深記住了他刁順子。一來二去的,兩人幾乎成了好朋友。團上人都愛跟他開玩笑說:“順子伢是瞿團的紅人。”他還是那句老話:“啥紅人,咱就是個下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