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舞著的二姐(1 / 3)

有那麼幾年,已屆天命之年,且又做了奶奶和外婆的二姐,和追求時尚與前衛的年輕人一樣,對跳舞興趣極濃,甚至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或周末、或節假日、或茶餘飯後,閑暇之餘,二姐稍事打扮和梳妝,像年輕人那樣出入舞場。

據目擊者說,二姐的舞姿堪稱優美,夠得上專業水平,頗能贏得舞場中人的好感。於是,主動邀請二姐跳舞的大有人在。我有一個當中學老師的朋友,平時在教書育人之餘,不僅喜歡舞文弄墨,寫點隨筆之類的文章,也頗好跳舞。興趣相同,又年齡接近,我的這個朋友便和二姐在舞場上自然而然地結識了,並且成了不錯的舞伴。後來,這個朋友當著我的麵,對二姐的人品和舞姿大加讚賞,並且告訴我說,你二姐這個人很了不起,令人尊敬。我和這個朋友關係很好,他的話我當然相信。不過,有時候也頗費猜疑,二姐性情開朗,平時又說又笑,我是知道的,但對二姐的好舞,卻多少有點不以為然。因為在我的印象當中,二姐是終日勞作著的,黎明即起,為生計忙忙碌碌。人生苦短,日子都過不舒坦,哪來的此番雅興?

為證實朋友所言的可信程度,我於一次家人團聚的宴會上,乘興邀請二姐共舞。二姐沒有猶豫,欣然應諾,在一支快節奏的舞曲中,跳得十分投入,步法嫻熟,身形輕捷,一支舞曲跳下來不籲不喘,令我驚歎不已。他人給予熱烈的掌聲,我則追問其故。二姐也不作任何掩飾,如實地道出了這段經曆,先是在家跟上錄音機播放的音樂自學,後是出入那種很正式的場合,並發展了幾個相對固定的舞伴。在20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電視遠沒有普及,錄音機大行其道,台灣歌星鄧麗君的歌聲如雷貫耳。所謂正式的場合,無非是那種露天的舞場,條件簡陋,人員混雜。循序漸進,時間長了,二姐的舞姿便大為改觀,在舞場上引人注目。還有一條,就是那時候兒女們都大了,都有了他們自己的家庭或者工作,經常不在身邊;二姐夫是一個單位的領導,平時也是忙忙碌碌的,還經常出差在外,家裏便多少顯得有點冷清。再加上二姐天性樂觀好動,那麼跳一跳舞就應該是一種挺好的選擇,既鍛煉了身體,又愉悅了心情,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二姐一生曲折,這似乎又是命定的。

既然人的命天注定,那就隻能接受事實。好在二姐生性樂觀開朗,為人善良大度,從不因為命運多舛而患得患失、怨天尤人,盡管在這樣一條現實主義的人生道路上走得磕磕絆絆,卻也不乏諸多閃光的亮點,也曾經有過風生水起的時候。按說,二姐是我們家最有出息的人。十七歲的時候被借調當幹部,整天風風火火地學習和社教,一路笑聲不斷,歌聲不斷。二姐是當時走出沙漠牧區的為數極少的女子之一,不僅對於自己,而且對於一個牧民家庭來說,都意義非同凡響。天有不測風雲,怎知道一場眾所周知的轟轟烈烈的政治運動開始了,一夜之間便葬送了許多人的大好前程,包括我二姐在內,隻能卷起鋪蓋回家。雖然經曆了這樣一次沉重的打擊,但二姐還是勇敢地直麵現實,到大隊部的民辦小學當了一名教師。幹一行愛一行,二姐同樣將教師當得踏實勤謹、一絲不苟,對她的學生給予了慈母般的嗬護,因此深受學生和家長們的愛戴和信任。二姐後來無奈地離去時,她的學生站在沙梁上戀戀不舍地送行,一個個哭成了淚人兒。我深深地明白,二姐是非常熱愛這個職業的,很想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這個願望甚至如影隨形地陪伴她至今,成了她心裏永遠化不開的一個情結。

實在是沒有辦法啊,天不遂人願,人能奈何?

隨著年齡的增長,二姐成家了,離開生她養她的牧區,生活在以盛產湖鹽著稱的大漠小鎮,生兒育女,相夫教子。那時的二姐沒有工作,二姐夫的工資又低,為了養家糊口,二姐起早貪黑,到處找零活打零工,甚是辛苦。若幹年後,我們姐弟在一起聊天說笑時,還經常回憶起那時的艱辛歲月,感歎不已,唏噓不已。在小鎮生活那麼多年,二姐將泥水匠、豆腐匠、地毯匠、鐵匠統統幹了個遍,而且在每個行當裏都是出類拔萃的,從來沒有落到別人的後麵。二姐不是個時時處處都爭強好勝的人,但是絕對不甘人後,這也是她的性格所致。我還記得的,那年春寒料峭的一個淩晨,二姐拖著一輛板車,領著我做伴來回走了十幾公裏,給一處建築工地運送砂石料。天冷得出奇,凍得我直哭鼻子,不但沒給二姐搭把手幫上忙,反而成了累贅。二姐就再也不讓我給她做伴了,自己黑燈瞎火地堅持了整整一個月。可二姐竟然樂嗬嗬的,回到家裏又唱又笑,還要抽空看幾頁書,抄幾段自己喜歡的歌詞。二姐還用打零工掙到的錢給我們買過一次香蕉,一人一根,不偏不向,平均分配。那時候物質匱乏,供應緊張,國營商店裏難得地進了一批香蕉,立刻遭到人們的瘋搶,主要是想嚐個稀罕。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香蕉,當時非常奇怪水果怎麼可以長成這種模樣?圓不圓扁不扁的,滋味也不同於蘋果和梨,可見我那時是多麼的孤陋寡聞啊。多年以後,二姐的境況才有所改變,到商業部門正式參加工作,當了一名櫃台售貨員,終於捧上了鐵飯碗,成為了公家人,雖然工資收入微薄,卻也算是少了一份後顧之憂。也許是那好唱好跳的性子沉潛得太久的緣故吧,當了售貨員的二姐,又成了他們單位的文藝活動積極分子,每逢節假日演出,二姐的身影便出現在舞台上,和一幫姐妹們舞之蹈之,不亦樂乎。二姐讓我看過她們演出時拍攝的照片,個個裝扮得花紅柳綠,隻是那悉心塗抹上去的胭脂,無法徹底掩飾臉頰上的幾多褶皺,畢竟是歲月不饒人啊。時世流變,二姐參加工作沒有幾年,又趕上了商業改革的大潮,二姐便無怨無悔地提前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