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連諫
1
在冬天深處,我終於被流行感冒逮了個正著,全身關節,像是彼此放棄了,四肢酸疼得像搖搖欲墜的樹枝,我的身體散落在醫院的輸液室裏,目光渙散。
程思路就是這時出現的,懷抱鮮花,當然不是玫瑰,我們隻是工作關係,他是我麾下幹將,雖然曾有人半是玩笑地慫恿我們相互解決一下終身大事。
隻是玩笑而已,好搭檔未必是感情佳偶。我們都在彼此對異性的審美標準之外。
在程思路眼裏,我隻是百煉成鋼卻乏有繞指柔,而程思路的練達與處事稠密,亦是令我心下欄杆縱橫。
那天,程思路受采購部同仁的委托,前來探望,大抱的鮮花簇擁在我胸前,在撲鼻的花香繚繞裏,我居然淚眼模糊,病疼容易使人脆弱,昔日的矜持與犀利,土崩瓦解得一塌糊塗。
程思路怔了一下,在我旁邊坐了下來,默默地看了我幾眼,除了遞我一張麵紙,基本無話,吊水快滴完時,我終於收拾好失控的情緒,小聲說:對不起,我隻是有點……
程思路就笑了:完全理解。說完,讓護士來取了針頭,送我回家,調轉車頭後,突然探出頭說:羅易,我發誓絕對不窺視你的位子,你就大膽地戀愛吧,結婚吧。說完做了個鬼臉,發燒讓我的腦袋發生了輕微的短路,怔怔地望著他的車漸行漸遠,兀自地,就笑了。以往,他也常說這句話,在午餐桌上,半是調侃半是認真。
采購部是風水寶地,采購部主管當然是眾人虎視眈眈的美差,程思路亦與眾人一道,當我28歲依然單身是為長久地堅守這個職位。
其實,他們錯了,若有好的愛情,拿再好的職位,我也不換。我站在青春的長路上,等待那輛能載我抵達彼岸的巴士,而它,卻來意遲遲。
在家養病兩天,收了程思路幾個短信,大都是問身體怎樣了,我回得很是簡單,大都是好多了、謝謝之類套話。
拋開想下屬關係,我不否認程思路是個優秀男子,在海外神遊三年,一進公司就被派進采購部做我副手。
程思路進采購部當天,我就從同僚們竊竊相向的眼神中讀到了危險。
在這迫人的形式下,我把本能的戒備,掩藏得滴水不漏,而他,又是何等通透,一年來,竭力表現出一副閑雲野鶴態勢,我卻絲毫不敢相忘——人性以得欲為歡。
2
我病愈開工的次日,為答謝大家的關愛,搞了個小型聚會,請飯,K歌。
歌廳在徐彙區,我有些虛弱地看著大家歡歌笑語,忽然地想到了一夕忽老這句話,心裏,就蒼涼了,悄悄地抽身到包間外,在光線曖昧的大廳,被恍惚無措繞得滿心寥落,去吧台要煙時,我看見了程思路。
他什麼時候抽身出包間的?我竟未曾留意。
他在吧台一側,與一體麵男子相談甚歡,我正想單獨對他表達一下謝意,就含了笑看他,直到服務生低聲喚我取煙,他亦沒旁顧流連到我,倒是和他說話的男子,用目光提示了他。
爾後,程思路起身寒暄,熱情邀我落座,介紹我與那男子認識。
言語來去裏,我漸漸從程思路眼裏看到了成全。
返家路上,我回憶那男子的神態,麵貌清瘦,輪廓落拓,言語機警而幽默,看人時,態度真誠。我把他的名片擺在方向盤上,借著街燈,細讀。
我喜歡這隱頓而冷靜的淡藍,上麵印著他的名字:林敬生。
我們說了很多話,有很多,被從包間滲漏出來的歌聲鎮壓了,更多時候,我們是微笑著看彼此的嘴巴,一張一合,卻不知說了些什麼。隻剩下會意的笑,在嘈雜的場所說話,非常考驗個人修養。
那些沒抵達對方耳道的話,我們沒扯著嗓子探詢究竟,這樣就好,太多好奇是浮躁。
第二天,程思路坐在電腦後,歪著頭看我,笑容叵測而會意,好像作伐成功。
我垂下眼皮,開電腦,登陸MSN後,有人申請我加他,我點了確定,林敬生就此躍進了我的生活。
三三兩兩地約了吃飯中,漸漸知道了林敬生和程思路是高中同學,高考後失去聯絡,直到那晚K歌時不期而遇。
和林敬生約會兩個月後,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情商很低,低到了林敬生忍無可忍說:羅易小姐,我們能不能換個話題?
我停下切牛扒的手,看他,我的目光一定很白癡:哦,對不起,我知道總說別人不好,但是我沒說他壞話呀。
林敬生晃著哭笑不得的腦袋:我知道,我們能不能說點別的?
說什麼?
比如說你對我的感覺,或者,你有沒有一點關心我是不是愛上了你?他一本正經地看著我。
我一臉醬紫。
林敬生得意地笑了一下,眯著眼看我:如果你不反對,我想和你談戀愛。
天啊,這是我聽見的最笨最直接的求愛,但是,我喜歡,愛情又不是招標采購,猜來猜去地,多累。
我應下了他的愛,他大咧咧拉著我的手走在燈火璀璨的街上,長長地籲了口氣說:累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