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不懂夜的黑之:《糖之惑》(1 / 3)

1

與人初會麵時,她總能引起一陣笑,會心的、或是不由自主的暴樂。

這些笑,不是因她長相乖戾或舉止可笑。而是因了她的名字:錢多多!

為此,早年間,她曾對父母怨氣重重,生怕別人不知他們想錢想瘋掉了。再久了,也就釋然了,人來來往往地奔成功,成功拿什麼衡量?還不是錢多錢少。

所謂淡薄名利,也得有名利可淡薄,沒名沒利,拿什麼淡薄?酸葡萄式的矯情罷。

有人再三約錢多多飯局,並聲言有事央她,聞她應得猶豫,他笑:和你想像的不一樣。

果然。

他道,隻要她應了,半年後會有更好的薪水和職位,割讓半壁江山亦有可能。

餐廳燈光暖得曖昧,她眯了眼看他,矜持不語,酒很美,宛如他言中未來,她卻,不敢多飲,唯恐酒多失智。她望著他,專心對付色彩絢麗的果盤,他的唇,寂寞地一張一合,他後來說了些什麼?沒入耳,隻在拚命想,在眾生芸芸裏偏偏挑中自己,難道認準她是利誘當前,難以自持之人?

這麼一想,臉上就有了被辱沒的慍色,點點滴滴皆入他眼,他在米黃色的桌布上攤了攤手,坦然說:錢小姐,我看好你的冷靜與處事機警,是成就大事者才具備的品質。

人人都有一顆嗜蜜的心,諸多攻心術裏,苦口良藥總敵不過蜜語。她錢多多怎能免俗?

她用裝飾性很強的笑意,睥睨了這少年華發的男子:容我考慮幾天。

2

人生的前半頁就是用來冒險的,後半頁才是用來享受冒險的果實的,當然,也可能是苦惱。她決定,應了他的謀劃。

她遞交辭呈,批得不順,當日下午,李長遠就來,把辭職報告擺到桌上,斂著怒氣說:錢小姐,你的辭職理由不充分。

她正收拾抽屜,眼亦不抬地說:那麼,我做膩了這份工了,這下充分了麼?李總——。她故意把聲音拖得長長的,仿佛無盡輕蔑。

她沒有壓製聲線,吸了些目光,從隔斷上方,層層地圍了上來。被下屬這樣不敬,大約是第一次吧,李長遠的臉上,怒氣外泛,依然竭力克製:錢小姐,你突然辭職會讓我很被動,做人不可以這樣的。

李總,我很喜歡您崇尚的那句話,對人生負責,抓住每一個機會,如果您給我薪水翻倍,那麼,我收回辭呈。

周遭一片安靜,錢多多似乎聽到了潮水般蕩漾的感歎,響在同僚們胸中,她永遠不會像他們中的某些人一樣,用抱怨在嘴上做著無效掙紮,卻腳下生根。

李長遠定定看她片刻,目光似是緩軟,她目光鏗鏘地迎上去,毫無退意,他隻好轉身,甩給她一個憤怒的背影。

錢多多披著滿背的驚歎與羨慕,從容地離開了公司。

錢多多到視線傳媒報到,她的求職E——mail一周前就得到了回複,而她本人,昨晚剛剛知曉。說真的,她有些惱怒,不知情地被利用了一下,讓人有被輕薄了的感覺。

她安慰自己,隻是向生活妥協而已,無關個人品格。

世界是如此的擁擠與功利,有些時候,你總要無可逃避地扮演一顆悲壯的槍子。

3

視線傳媒家大業大,每個人都行色匆匆,仿佛天降大任於斯人,同僚間矜持有餘,熱情不足,甚至連錢多多的自我介紹時都沒有引起一絲會意的輕笑,這讓她有些失落,感覺自己像滴水落海,刹那間,便被淹沒無蹤。

錢多多供職於影像傳媒部,業從副職,上麵是丁毅,一個思維敏捷做事幹練的年輕男子,來去如風,少有安閑,見了她,很是客氣地交代了一下工作範疇,就把她扔在一張寫字桌前,忙去了,她打開電腦,看著若多的文件夾,一愣一愣的,不知該從哪下手。

猶疑彷徨中,就到了午餐時間,竟什麼都沒做,像被主人冷落在繁華客廳角落的窮親戚,心下倍覺淒惶,一窈窕的女子走過來,笑容款款說:錢小姐好,我是蘇格。

她恍惚想起,整個上午,這位蘇格小姐曾三番五次地用暖暖的目光掃過來,帶了揣度和示好。

錢多多決定調動交際能量,快速拉近和蘇格的距離,而且,她符合錢多多對女人的審美標準,煙青色的小衫胸前綴著層層疊疊的荷葉碎邊,質地良好的黑色西褲籠罩著修長的腿,使她看上去綽約而挺拔,更主要的是,她眼神單純,笑容溫婉得讓人心軟。

她們說說笑笑地往餐廳走,蘇格一一介紹菜品的布局、湯去哪邊取,西式與中式菜品各在哪端,爾後,取了菜,對麵坐了,錢多多問蘇格負責什麼業務,蘇格就笑:打雜的。

錢多多樂:打雜也能打到如此優雅?

蘇格又笑:我是丁先生的助理,說好聽點是助理,其實就是打雜而已。說著,眼神睥睨婉轉地看著她,帶些調笑意味道:丁先生滿器重你的。

錢多多愣住,仿佛不解:我和丁先生說過的話,不超過20句。

看你求職簡曆時丁先生就說過了。蘇格抿了一口湯,很真誠地看她的反應,錢多多的臉,突兀一紅,事後,她看過那份誇張得有些過分的求職簡曆,也抗議過它太言過其實,隻是已挽回無地。他便寬慰她:反正,你不是長期滯留在視線。他待錢多多很好,百般器重,除了自身要職,什麼都肯給,隻要她張口,她卻不想要,人,總要懂得控製欲望,任它泛濫,便會矮了尊嚴。許多時候,她真想告訴他,有些好,抵達目的地後,就成了負擔,換不回感念。

無能為力後,她隻能釋然。

飯桌果然是培養感情的富饒土壤,一餐飯後,錢多多與蘇格,就仿佛知己。不明就裏的事務,也就好張口詢問了,很快,錢多多就胸有成竹地表現了自己的幹練。

要下班時,丁毅才風風火火地回,招呼大家晚上K歌,話音一落,歡呼遍地。

一進歌廳,人人活躍異常,仿佛一群籠囚許久的多動獸,終於得以釋放,歡快得手腳張揚,丁毅坐到錢多多身邊說:這場聚會,是為你安排的,你可籍此與大家快速熟悉。

不由得,對他生出了一份感激,錢多多是個涇渭分明的人,喜歡場麵上做事幹練,私底下卻善恤人意的男子。

他們在包廂一隅,低聲說著話,有人喊:誰點了《離歌》?

丁毅應聲搶了話筒,唱得悠長而淒涼。錢多多便斷定,丁毅曆盡了情場滄桑。對他生出了無窮的好奇,像啄木鳥,對一截樹幹產生了興趣,她望過去的眼神裏,就有了心馳神往。

那晚的歌,錢多多唱得心猿意馬,總忘詞,丁毅及時救場,救著救著,別人就開始喊:合唱合唱……

丁毅大方款款地立到她身邊,時不時地,與她深情對唱,結果是,她幾乎忘記了所有歌詞,隻能傻乎乎地看著他唱,錢多多覺得臉上熱熱的,仿佛被熱騰騰的蒸汽籠罩著,給燙上了。

歌唱或是嬉笑間,丁毅的眼神,總在眼前晃啊晃的,帶著無窮上升的溫度,莫名的,錢多多就有些憂傷。

他們說,心有情愫的女子,是容易感傷的。

後來,她就不肯點歌了,低著頭,擺弄MP4,幽靜在角落裏,與現場的氣氛,多少有點格格不入。

唱歌挺好,可她有點怕,音樂是能牽情的,怕是唱多了,神態有失,露了心,在一群聰明卻又嘴下不留德的同僚麵前,那該多是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