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陪護父親成了我主要任務。公公對我的行為頗有微詞,竟然當著我的麵說,錢都用光了,等他老了病了怎麼辦。
我在意念中把他殺了N遍,這老狐狸,對我孝敬父親表現出羨慕嫉妒恨,太不地道了。我父親病成這樣,再不及時行孝就沒機會了。他一活蹦亂跳的外人吃的什麼幹醋。花錢為父親看病又怎麼了?一分一厘都是我自己掙的,沒用他一分錢。我悲傷成這樣,他還來擠兌,真是趁火打劫。有他這樣做長輩的嗎?既然他為老不尊,就別怪我不客氣,等他病倒那一天,哼哼,不整死他才怪!
我這人城府深得很,麵對公公的叫板,從來不接招,隻默默記心裏,等著秋後算賬那一天。小樣,跟我掐,他也配?
我花錢為父親看病,公公怎麼會知道?八成是老公私下跟他說的!背著我,他們不定說我多少壞話。我就知道,老公沒拿我當自己人。什麼事都跟他爸媽爆料。以前去我娘家,婆婆鄙視地跟我女兒說,多吃點吧,去你外婆家午飯不定要等到幾點。瞧瞧,這點雞零狗碎,老公也跟她八卦。背地裏不定把我那貧窮落後的娘家當作談資鄙視成什麼樣。
嫁給這鳥人,我真是倒了血黴。跟他全家合起夥來欺負我,這水深火熱的日子,我可怎麼過!
女兒一到,父親巴巴地下樓給她買烤紅薯。這是我近三十年來,看到他最慈愛的一麵。乖張暴戾的他,在兒女麵前從來沒個好臉色,成天看誰都不爽,對我們非打即罵,弄得我怕他怕到骨髓裏。
媽這人好大喜功,矯情得很。當著我和老公,她連聲誇讚,看你爹對麗子多好。一來他就買紅薯。
這個淒風苦雨的春天,冷得百年難遇。我心裏那叫一個急。成天悶在屋裏,對爹的身體極為不利。若是晴天麗日,濱江廣場每天下午都有人在那裏唱戲。爹和媽都是老戲迷,唯一的愛好就是聽戲。在這纏綿不去的雨天裏,我對陽光普照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強烈。
我恨死了不開眼的老天。就算不肯施舍太陽,把溫暖給我們也成,別這麼沒完沒了地下雨,想鬱悶死人呀它?
堂姑夫死了,死得很安詳,吃了一大碗晚飯,夜裏人就沒了。他命好,四個兒子兩個都混了官做。爹這人窮了一輩子,骨子裏對當官的懷著無比的迷信。對他全家向來是畢恭畢敬巴結奉承。出了這事鐵了心要回去吊孝。我和弟弟堅決反對,理由很簡單,他這身子骨禁不起折騰。人家辦喪事忙得人仰馬翻,沒工夫照顧他這病人。他還生著病,就算不去,堂姑一家也不會怪他失禮。
爹這爆脾氣向來是說一不二,九頭牛都拉不回。我和弟弟嘴皮子都磨破了,還是不能叫停他。媽說過年回去天暖和,沒帶棉衣來。這次回去正好拿點衣服來。知道她是為爹回去找借口,我拿話堵她,前天我不拿了件舊襖子來嗎。現在想來真是悔青了腸子,當初為什麼沒咬咬牙狠狠心給爹買件新襖子啊。一心想著治病治病,把錢用在刀刃上,忽略了他愛麵子的精神需求。
吊孝回來,爹就發起燒來。聽媽說,他們在堂姑家住了一晚上,被子太薄,受涼了。回去爹堅決不肯把棉襖拿到城裏。他這驢脾氣,寧肯自己凍著,也不裹得厚厚的跟時尚的城裏人不搭調。這些私密,媽沒對我提過。看見爹瑟縮著身子披舊襖子,我還以為他不冷。哪知道他是為了把比較體麵的毛衣穿出來示人。鬱悶,媽要是把真實情況曬出來,我砸鍋賣鐵也要給爹買件新襖子。我那可憐的二老,為兒女奉獻了一輩子,卻不肯對我們提半點要求。
受了這番折騰,爹一發燒就止不住。缺乏醫學常識的我們,哪裏明白這致命的發燒使癌細胞飛速擴散。以前去醫院,來回四五裏爹都是一腳一腳顛過去,現在顛不動了,必須坐三輪車才成。放療完下午就靜臥在床,精神委靡得很。
我的親戚在這個該死的春天展開了死人比賽。堂姑夫去世不到一個星期,姐姐的婆婆病死了。一心撲在爹的病上,我沒工夫去吊孝,讓老公代勞。這事剛完,三嫂身康體健年僅五十歲的媽又死了。當時三哥正在排隊買水泥,村裏同家族的叔父要造新房。這事是爹兜攬的。隻因為老公家在水泥廠附近,大哥造新房我托他姑媽買過便宜水泥。這次就被他們盯上了。我是真的不想管這爛事,他的病就夠我操心了,哪有閑心管別的。
爹這人好麵子,總想做點什麼證明他不是很弱勢。這遠房叔父年過半百還是光棍一條,造新房不容易,何況我家紅白喜事他每次都不拿自己當外人地幫忙。
不敢把嶽母去世的消息直接告訴三哥,隻讓他火速撤。
後來才知道,他的嶽母死於橫禍。雨天在山上放牛,踩到斷了的電線被電死。什麼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什麼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我算是知道了。從奶奶去世到爹生病這不到倆月的時間裏,和我家族有關的四個人都沒了。
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偶然看見他吃飯的情景,我心痛得幾天都睡不好覺,他那張臉多瘦啊,隻剩一把骨頭。下巴尖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