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勿雪天涯(蘇味殊)

第一章 佳人獨立

風漸漸大了,紛紛揚揚的雪花飄旋著,悠然又透著僅此一次的淒絕,有著那麼一點柔弱無骨下的無奈強硬,像是從天而降的一個個問號。它們不知道問誰,也不知道如何擺脫這生來的宿命,隻好浩大地舉行這舞蹈中的葬禮,用這孩子氣的嫵媚祭奠生辰卒時,問世間的每一個匆匆路人。

一隻潔白纖細的手伸出來,有幾片雪花沾上,迅即借著那微弱的暖意融化成晶瑩的水珠。寒星般的眸子帶著點迷惘望向那點微弱的水痕,又將眼光投向那蒼茫的天空,無窮無盡的雪花依舊從陰沉的蒼穹中紛遝而至,似乎在那看不盡的地方隱藏著一個神秘而安靜的國度。這眼神中竟不自覺癡癡地流露了一絲向往。暮色漸濃,白梅的幽香也愈發地沁人心脾,趁著這一場好雪,這香氣竟漸漸透出了絲絲濃烈。

暗香浮動,身著白色貂裘的女子卻隻是撫著樹身紋絲不動。她的身後是一座樓閣,這樓閣通體潔白,全是用上好的漢白玉築成,雖然不大,但顯得精致幽深,比一般的繡樓要莊嚴和氣派許多。隻是這樓閣仿佛是應這雪景而建,在別的季節倒罷了,這樣的一座庭院,這樣的一株白梅,又是這樣的一座冰雪樓閣,當真是冷清寂靜得讓人從骨子裏滲出寒意來。連那門楣上的“寒雪小築”四個字也是循著刻痕用象牙白玉鑲起的,不仔細看倒是很難發現。字跡倒不似什麼名家手筆,懶散而閑逸,但盯久一點卻發現有一點淩厲的氣息無形中凝聚在那些勾折撇捺處。

一道黑影飄然而至,那般靜,除了近身的那一點雪花外,空氣都沒攪動分毫,速度卻快得不可思議,像是小船行駛在波平如鏡的水麵上留下的那一道淺痕,隻稍稍蕩漾就已不見蹤影。樓閣裏燃起了燭燈,昏黃的光芒讓這潔白的樓閣平添了一分暖意,也平添了一分華麗的虛幻,仿如九天外的瓊瑤仙境。

“義父,”聲音低而清脆,卻毫無嬌媚之意。門廊外的女子已經隨著叫聲移步過來。不知是燈火照亮了這一張臉龐,還是這一張臉龐讓燈火明亮了許多。臉頰上汪著一點紅暈,如同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裏潤著一抹胭脂,烏黑的眸子靜如寒潭,那幾不可見的寒潭深處的一點亮光卻更像是燭火的倒影。如雲如瀑的黑發上卻隻有一支式樣極其簡單的翡翠玉簪,身上除一件白色貂裘外無任何飾物。饒是這樣,依然明豔不可方物。

銀質燭台前身著黑袍的身影轉過身來,原來是一個身材高大、神情甚為威嚴的男子,兩鬢染霜、風華漸逝,卻不減雄風。他的腳下是兩級漢白玉台階,他自上而下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平靜的神情下暗含讚賞,眼神裏卻是誰也解不開的一點含怨的怒氣。台階下的女子微微斂眉垂目,濃密的睫毛掩住了那一泓幽潭,顯然已是習慣了這樣的目光。

“如此大的風雪,你如何站在外麵吹風?看衣裳全濕了,也太不當心身子了。”被稱為義父的男子已是看到貂裘風帽上有著細密的雪珠,尚未全濕的絨毛在風中瑟瑟可憐,口氣裏含著憐愛和關切。女子謝過他,卻並不答言。“碧棠說你不肯讓她服侍。你應該知道,她已經是我望陽宮裏最得力的侍女了。”他的語音未有一絲變化,不緊不慢像是閑話家常。“謝義父厚愛,隻是映雪自小孤身,素來不慣人服侍,況且小築裏萬物齊備,映雪自會好生照料自己。”女子的語氣恭謹,頭垂得更低。男子踱下台階,站在她的身側,緊緊地盯著那如頂級畫師勾勒的側臉良久,才道:“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不慣人服侍並不是什麼大事,不慣人監視約束恐怕是真。我待你如女,便不是外人。倘若你對我有什麼話,也不妨直說。以前是不得已,現在你的聲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江湖人心險惡,難免要處處小心。你一個人,總怕萬一有個閃失。你不肯搬到望陽宮,也不肯讓人留在這裏,值此緊要關頭,如果腹背受敵,為父將不堪其害呀。”話音誠懇,眼光卻是絲毫不曾放鬆。映雪聞聽此言,卻並沒有立即答話,沉默良久,方抬起頭,直視著男子的目光,瞳仁裏像是燃燒著兩簇旺盛的火苗,男子轉過臉去,微微動容,他不懂她,就像她也不懂他。他轉身登上了台階,映雪眼中的火苗漸漸熄滅了。